算了,也许她是在忙呢,江妤想。
除夕夜本身是全家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时光,这个日子理应和家里人窝在炕头上说说话,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么闲天天只捧着个手机等消息。
想到这里,江妤心里一下子又好受了许多。她从陈楚溪那个聊天页面退了出去,转而点开了和程念的聊天记录,她看见程念在上面发的「除夕夜快乐」,也在下面回了个「你也快乐!」。
回完了之后她又把手机扔到一旁,然后走到自己的房间,打开台灯,掏出了作业本和试卷。
豆大的灯光瞬时将整间屋子点亮,伴随着窗外时不时的爆竹声,江妤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江妤知道,这种难过并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堆积了很久之后的爆发。负面情绪来势汹汹,悲伤几乎要措手不及地把她吞没,她罕见地推开了试卷,静默了许久。
她突然就有些恨,恨爸妈为什么总拿她当小孩,或者甚至是没拿自己当家里人,不然为什么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瞒着她?
她突然就有些怨,怨江然为什么要把她接回来却又扔下她不管,到头来还是她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冷冷清清,为什么血缘关系这么多年却又比不上一个张嫣?
她突然有些厌,厌自己为什么成绩要这样好,就好像除了成绩之外一无是处,就和当初选班长一样,明明自己不适合,却总是被生搬硬套到自己头上来,或许这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也是因为自己成绩好。
她突然觉得很无力,整个人几乎沉溺在桌前的那把椅子上,她突然有点想任由自己沉沦,就像现在这样,瘫在椅子上,什么也不想。
她突然又想到了刚刚那通电话,话里行间都是对她好好学习的憧憬,假设她没考上呢?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就迅速在脑海里发芽,她突然就有些害怕。
假设她没考上呢?
她突然又想把桌上的试卷全都撕了。
从小到大,她似乎最擅长的就是考试,最引以为傲的也是考试,而身边的家人朋友也大多都是夸赞她成绩好,从而来对她整个人下定义。她成绩优异,那么她就是别人家的孩子,爸爸妈妈口中的骄傲,可她万一成绩不好呢?万一她这次就真的没考上呢?
恐惧就像潮水一样无声无息地蔓延到了她的脚下,随后席卷了她的全身,漫过脚踝,漫过腰间,随后渐渐到达鼻尖,让她无法呼吸,也避无可避,这也让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她在想,如果没有这些光环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
她只觉得那潮水就要漫过她的头顶,她似乎要到了极限。
可就在她朦朦胧胧下一秒就要被潮湿溺毙的那一刻,耳畔间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若有若去的铃声。
就像是隔着一层水膜,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她只听得那声音忽远忽近,一下子模糊,一下子又很清晰。
穿破水膜的那一刹那,冥冥中那双无形的手突然化为了有形,隔着重重屏障,把她硬生生地从无边无际的潮水中拉了出来,陡然露出了水面。
刹那间,她猛然睁眼,寂静的屋内只有自己大口的喘息声,她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过了好半天,那铃声断断续续地又一次响起,她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她回过神,晃晃悠悠地去拿脚勾拖鞋,踩了一只,扔了一只,踉踉跄跄地就往客厅走,拿起手机一看,是陈楚溪的电话。
她这才有了现实生活的实感,努力让自己平复了一下呼吸后,摁下了那个绿色的按钮,接通的那一刻,江妤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只听电话那头沉声道:
“往窗外看。”
江妤有片刻微微怔神,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已经一手握着手机,光着一只脚就往窗边走。彼时雪已经停了,小区院内的路灯昏暗,头顶上的烟花绚丽又刺眼,映衬着院内独身站着的那个人落寞又孤单。
那人顶了一个白色针织帽,头发很罕见的没有全部扎起,只是披在肩侧。她身穿修身的黑色羽绒服,脚底还踩着一双黄色的雪地靴,手里还拿着仙女棒,此时此刻正在刺啦刺啦地发着光。
她们就这样一高一低隔空相望。
与此同时,新年的钟声同时敲响,千家万家都在欢呼庆祝着新的一年的到来,客厅的挂钟也沉闷有力地敲了三声,漆黑的夜空也瞬时被灿烂夺目的烟花轰然照亮。
明明隔着那么远,可她却能清晰地看到陈楚溪说话的口型,与此同时在手机听筒里的声音也乍然响起,同时伴随着的还有她高举仙女棒的手臂——此时此刻正越过了自己头顶,向江妤挥舞着,就像个快乐无忧的孩子。
她听见电话那头的人兴高采烈道:“新年快乐,小鱼。”
江妤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她想说新年快乐陈楚溪,希望你永远都像现在这样高兴;她想说新年快乐陈楚溪,希望你永远都像现在这样笑的明媚又灿烂;她想说新年快乐陈楚溪,谢谢你特意跑过来同我见证这新的一年的起点。
她想说的话又很多很多,可到了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觉得她的嘴唇在颤抖着,手也在颤抖着,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着。
那些说不出来的话与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最后都化成了两行滚烫而又热烈的泪珠。
她就这样在二人的四目相对中流下了隐秘而又无声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