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默然转身将门关上,没有作评价,只是把衣领掖得更紧了一些,吐一口热气,说:“回家了。”
其实这是一句很模糊的话,照理说秦瑶的家应该就在面前,但是相比起来,居然是陈淮租的那个小廉租房更像家,待着更自由舒适,想睡觉就睡觉,想看漫画就看漫画,除了经济拮据一点、房子破了一点、雨雪天气容易漏水,其余好像什么都好。
总之能让人喘一口气的地方就是好地方,如果住在奢华的大房子里,七窍不通、呼吸不畅、束手束脚的放不开,那又何必为难自己。
这个年过得很糟心,不过反正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可以念及的家人,心里积攒那么一点儿愁苦也只能跟对方袒露,但偏偏谁的话都不多,谁也不想把脆弱的情绪外露,于是只落下一路的沉默,掉进厚重的雪堆里,连点儿回响都听不见。
廉租房的门口被积雪淹住,陈淮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突然抬起脑袋看了一眼灰白色的、冒雨加雪的天空,他定定站了一会儿,跟秦瑶说:“霖城的冬天一直这么难熬吗?雪要下这么久。”
感觉一月份开始,每天都在下雪,几乎都没有停过。
秦瑶从他衣领里钻出来,安静了一会儿才叹着气说:“是啊,感觉下了好多好多年了。”
开门、换鞋、把湿掉的鞋子搭在台阶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见证过袁生的死亡,陈淮莫名话多,像是为了压下什么情绪,于是不停让自己说话:
“霖城的夏天是什么样子的?”
“嗯——”秦瑶考虑了一会儿,“春夏交接的时候,黄桷树的叶子就大片大片的凋落,旧楼上聚满氤氲的水汽,茶馆里好多躲凉的人,然后那些六月蝉啊就叫啊叫啊叫的,因为太热了,过马路的时候就有种汽油味,鞋底都要晒化了,不过早上倒是很多雾,跟住云上天宫里一样。”
陈淮抖抖衣服,把她抖出来,半挑着眉古怪道:“你这种东西倒是记得清楚。”
“我是失忆,又不是失智,我还知道海城和滨城的夏天呢。”
外面的雨夹着小颗的雪粒子斜着往下坠,屋子里没有条件开暖气,又因为在一楼,当初建房子的时候还往下挖了几十厘米,地势低,湿冷湿冷的,招了不少小虫子。
陈淮脱了黑色的羽绒服挂起来,终于舍得换一件别的衣服,把包摘下来,掏出里面的日记本,在书桌上摊开。
秦瑶跳到本子上,看上面有没有字,结果跟孙福生那时候一样,都更像一种记录而称不上日记了。
不过这次本子里夹着一对鱼尾巴,陈淮的眼神凝了凝,轻手轻脚地将两片薄薄的鱼尾捻起来,对着窗外昏暗的天光看,只看见鱼尾上竖条条的纹理。
他盯了很久,又错开眼睛,好似不太在意地扔给秦瑶,还要附上一句:
“你哥的东西,自己好好收着吧。”
袁生的那张遗书也跟两片鱼尾放在一起,陈淮把毛衣脱下来,头发变得乱糟糟,还能听见起静电噼哩啪啦的声音。
“那两句话是你当时突然想的?”他突如其来问。
秦瑶说不是:“是别人告诉我的。”
“谁?”他换好新的衣服,扭头看了一眼,听见秦瑶又念出了那个地址——“马蹄街136号”。
真是够奇怪的,明明没有这个地方,但是她唯一记得的地址,确实这个不存在的地方。
连自己家的地址都不记得,却偏偏记得这个“马蹄街136号”,到底是有多重要?
陈淮把衣服扔在床尾,虽然眼珠动都没动,却又好像显得有些在意地反复问着:“不会是男朋友吧?”
秦瑶不说话,他就莫名心烦意乱,把手里的衣服抓起又放下,放下又抓起,磨洋工一样白费力气。
地面上爬过来不少芝麻粒一样的小虫,被陈淮不耐烦地一脚踩死了,他冷呵一声,还要嘲讽:“看样子识人不清啊,给你报了个假地址。那医生说你是偷东西被抓,不会是搞什么为爱犯傻的狗血大戏吧?”
秦瑶也笑出声来了,长叹着:“可能吧,又傻又狗血。”
她强调:“不过我不记得了。”
陈淮听着她这语气颇为怀念,显得并不那么高兴,那点嘲讽的笑也消失殆尽了,只觉得刚刚看袁生故事的时候补起来的那点丰满的情绪,还没抓热,就乍一下散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