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有过如此之骇然的情绪,画皮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血色褪尽的唇瓣止不住战栗。
六角灯燃烧的灯火在瞳孔中跳跃,彻底将她百年间编织的谎言尽数焚毁。
盘踞在心头的石头骤然落下,平淡的湖面掀起惊涛骇浪,波涛汹涌的潮水几乎淹没画皮,带走她所有残存的理智。
那盏魂灯。
画皮纤细的身子因恐惧不断颤抖,呼吸不受控制加重,指尖几乎将狐裘撕裂。
摊主心疼捧起四分五裂的彩灯,直到从神止手中接过灵石补偿,这才欢天喜地地离去。
神止冷淡的目光落在六角灯上,嗓音低沉而凌冽:“想起来了?”
“大人说笑...”喉咙间挤出的字句裹着僵硬:“不过是瞧着魂灯眼熟...”下一瞬,画皮捕捉话中失言。
如水滴坠入湖面,荡漾起沉沉涟漪,水面下面的波涛不加掩饰,一起铺面扩展到整个湖面。画皮绝望深陷其中,双腿连同着湖水冻结在一处。
神止像一片低压的雷云,携带着一身风雨欲来的压迫感,缓缓靠近。
神止薄唇轻轻扯动唇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漆黑的双眸深邃如渊,倒映着她苍白的脸庞。
是梦,是假的,是错觉。
画皮身体紧贴沁着寒露的砖墙,退无可退的角落,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掌撑在她耳侧,方寸之间,呼吸皆是他凌冽的玉兰香。
神止垂眸端详,檐下的妖怪脸庞陌生,行为举止透露着惊慌失措,又带着一股不服输的算计,双眸紧张的寻找逃跑的可能。
她果然想着离开。
明明早知晓会是这幅场景,但亲眼见证时,心脏又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过往种种在胸膛翻江倒海,要将所有滚烫的情情愫倾泄而过,可他咬紧牙关,抑制着波涛汹涌的情感止于唇齿。
‘爱是很好利用的东西。’
画皮的话如烙印历历在目,他唇角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一颗心在今时支离破碎。
一切皆是利用,绝非真情,所以她不相识,不相认。
百年间,日日望着床头未灭的魂灯,一叶障目,自欺欺人。
可今时今刻,神止再无法欺瞒自己。
“脸是假的,声音是假的,”神止清隽的面庞隐藏在黑暗中,如酆都的恶鬼发出哼笑:“就连名字也是假的。”
冰凉修长的手抚摸上画皮因为害怕而苍白的脸颊,冰得画皮瞳仁猛然一缩,剧烈一颤。
她总是满嘴谎话,总是要跑的。
“画皮,”寒凉的指腹摩挲着画皮的脸颊,动作温柔得像是触碰易碎的梦,他喉间的低笑声破碎而诡谲:“我抓住你了。”
那就抓住她,将她困守身侧,再无去处。
漆黑的眼眸中隐有癫狂的神色,唇角的弧度比月光寒凉。
风光月霁的少年按住画皮脆弱的肩膀,不由分说将她桎梏在方寸之间。
撕破那层虚与委蛇的面具,就此彻底互相融入对方的世界。
他受够了。
神止眼底浓烈的黑色险些遏制她的呼吸,压迫让画皮诚惶诚恐,身子无意识颤抖,只能僵硬的与他对视:如今这样,还有逃跑的可能吗?
他频频出现在身侧,莫非是暗示她自己送上门接受报复,可她始终未曾领悟,所以再无耐心,摊到明面上来说。
画皮情不自禁回想起真言阵时少年被撩拨得泛红的耳畔,情窦初开时错开的视线,手下滚烫的呼吸时,内心蔓延上一股酸涩苦楚与恼怒。
怎这般小气,不过是欺骗点感情,如今还要来报复。
只是眼下这情况,容不得画皮实话实说。
画皮当机立断,放低身段离开这里才是重中之重。
那一点情意,根本支撑不起画皮的性命,毕竟早已百年过去,她可没自大到这种程度。
“是我错了,”画皮细长的睫毛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漂亮的眼眸蓄满难过的水光,“我已然诚心悔过,一件坏事都没做过。”
“过去种种欺骗是我不对,你要如何报复都任由你。”
画皮楚楚可怜的面容真挚又坦诚,她咬着下唇低声祈求道:“只求你放过我。”
身侧的手慢慢放到她下颚,用力迫使画皮昂首,蓄满眼泪的双眸猝不及防闯入他淬了冰的神色中。
如厉鬼要将她吞噬殆尽。
心跳如擂鼓狂乱,画皮害怕地猛然瑟缩一下,就见对方宛如被刺痛,冰冷中悄然裂出一丝不可置信的受伤。
神止瞬间遏制住心底的情绪,语调极快冷冷开口:“画皮,我很好骗吗?”
一闪而过的感情被画皮捕捉,她抬眸辩解道:“我没有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