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在室内蔓延，顾璟像是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眸色一瞬间复杂了起来，让江寻不由得有些紧张。
所谓的“逃掉体检”，其实就是耍一些小手段。不需要太高明，只要偷偷改掉顾璟近期的身体数据——这一向是江寻负责监测的，再让顾璟陷入假性昏迷，就足以躲过那些只是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的极限测试了。
看起来漏洞百出，但起码在顾璟小时候，江寻的确成功地帮他逃过一次。
只要让顾璟看起来不符合实验预期，让他表现地“进度缓慢”，那些人就会立刻失去兴趣，更别提这次的情况完全是突发性的，是整个实验组都没料到的，伪装成一次检测失误，应该也不会很难。
只是眼下时间紧迫，又没有做出周密些的计划，何况还惊动了那么多人......设想得再好，也不会是当初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不过说到底也只是暂时逃避，一时的数据可以伪造，长期持续的生理表现却做不了假，要是上面那些研究员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打乱了节奏，要开始时刻监测顾璟的各项体征，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江寻兀自紧张烦恼着，没有看见对方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仿佛透过这几句话想起了某些遥远的回忆，连神情都带上了久远的怀念与暖意，而后毫不犹豫地给了江寻答复。
顾璟拒绝了。
江寻微怔一瞬，像是难以理解，又像是不出所料，于是就只复杂难言地看着他。
而对方也只是眼带深意地回望过来。浓黑的眼睫下，含着些许疲惫、煎熬，和几分压抑不住的解脱，在那之后，还有一丝隐而不发的喜色。
“……为什么？”
愣了半响，江寻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急切，以至于像是迫不及待了？为什么你会这么高兴，哪怕马上就要面对那些以往你最不愿面对的“体检”？
问题太多，说出来的反而精简，顾璟明白他想问的都是什么，却一样不打算说得太多。
“——因为不想再忍了，也不想再等了。”
走廊的灯光闪了一下，江寻关上房门，突然卸了力一般，转身倚到了墙边。
耳边仿佛还萦绕着顾璟最后说的几句话，极为难得的坦诚直言，却给了江寻不小的冲击。
临走前，顾璟还颇为正式地道了谢，为一直以来受到的来自他的照顾，让江寻听着更加不自在了。
头顶的白炽灯又闪了一下，看来再机密紧要的高级病房也逃不过年久失修，江寻呆呆地看了眼，才想起来接下来要做什么。
门外已经没有霍随的身影了，江寻看了眼手环，忽略掉实验组的连续好几条开会通知，直接点开了霍随刚刚给他发来的消息。
说是被军部紧急调走了，但没说具体是什么事；易兰玱转危为半安，人还没醒，他就没进去打扰那兄弟俩。说完正事，最后只让江寻该忙什么忙什么，他在军部不一定什么时候能走开，让江寻先不用管他。
后面还有略啰哩巴嗦的一大堆叮嘱，什么忙起来以后要按时吃饭定时补觉记得喝水等等等等，江寻一目十行地扫完，只回了个“好”字。
消息发出，江寻又对着手环发了会儿呆，之后按灭手环的光屏，转身走向隔壁易兰玱的病房。
敲门的手抬起，又悬停在空中，江寻冷不丁地又想起顾璟的那几句话，忽然就觉得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时祁了。
——不想再忍、也不想再等？
不想再忍肯定就是字面意思。
实验已经持续了将近八年，从顾璟的少年时期延续到如今，期间种种后遗症和测试层出不穷，怎么看都是一段漫长的折磨，而江寻作为从一开始就跟在他身边的相关人员，就这件事来说，再没有比他更能感同身受的人了。
长痛不如短痛，早结束早解脱，顾璟拒绝了他的提议、拒绝逃避，江寻心底里也是跟着松了一口气的。
但是......不想再等又是指什么？
虽然顾璟没有明说，但江寻脑海中立刻随之浮现了一个身影，直觉告诉他，一定与时祁有关。
这么多年过去了，江寻也不是毫无感知力的傻子，他对顾璟的了解已经非常深，顾璟与时祁幼年的那些前尘往事，江寻也慢慢知道了不少。
要说顾璟会有什么执念，或者说始终放不下的东西，那就只有时祁了。
也只有与时祁相关的什么事情，才能让万事都处变不惊的顾璟说出等不了了的这种话。
江寻没忍住叹了一口气，对着面前的这扇门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没有敲下去。
虽然是来探望易兰玱的，但如果要面对时祁，江寻说不定会忍不住把顾璟的情况告诉他，毕竟人就在隔壁，待会儿也算是要经历一件大事了。
江寻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不要再给时祁增加额外的烦恼了吧，在易兰玱的身体情况真正平定下来之前。
江寻低下头，重新打开手环，盯着备注为“Lu”的联系人看了半响。
有些事，该是时候完全弄清楚了。
......但现在没什么额外的时间可以挥霍了，手环震了震，江寻回过神来。短短几分钟，通知里又涌进来两条会议提醒，显然是人都到齐了。
作为顾璟的体征记录专员，他也必须要赶紧到场了。
关闭手环，江寻转身在走廊尽头寻找到了守卫们的身影，于是他走过去，与其中一个人互留了通讯号码，拜托对方在易兰玱醒来或是完全脱离危险的第一时间通知他。
留着寸头的守卫看起来就是很靠谱的人，二话不说立刻答应了江寻。
短暂的交谈结束后，江寻匆匆离开，没看到守卫直直地盯着他半响，略带深意地目送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角后。
“看什么呢？你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