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刘据如约来到长乐宫探求事情的真相。
她的母亲已经等待他多时了。
“那时我怀着你,你的父皇许诺我,若生下来是个皇子,就即刻立我为皇后。”
卫子夫正襟危坐,说的好像确有其事一样,“可巧成方遂的母亲成氏被酒后临幸也怀了孕。”
刘据皱眉,“所以呢?”
“所以我污蔑她与人私通,把她赶出了宫。”
刘据霍然起身,冷声道:“我不信。”
“您绝不是这样的人。”
卫子夫长叹一声,脸上懊悔之色不似作假,“孩子,人总是有私心的。那成氏有妊早于我,我是怕她母凭子贵。”
她幽幽地看了一眼大殿的门,“成方遂”就站在外面。
“你现在也看到了,如果他在宫里长大,且年又居长,你敢说先帝对他的宠爱不会超越你吗?”
“那又如何?他的母亲不过是个宫女。”
“你的母亲从前也只是一个歌儿。”
卫子夫语气平淡,令人难辨喜怒。
刘据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立刻下跪道歉:“儿臣错了,请母后恕罪。”
“起来吧。”
她说:“你有什么错呢,都是母后的错。”
“自先帝走后,我时常梦到成氏,恨不该因一己私利做出这样的事。”
“母后……”刘据忧心道,但他心里还是不信,所以到底没说出什么宽慰的话来。
自己的孩子自己了解,卫子夫也没指望他能毫不怀疑。此事本就不算天衣无缝,卖彼此个面子,能混过去就够了。
她半真半假地说:“我不久前让游遂去寻人,才得知成氏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只留下一个孩子常年以占卜为生。”
“你们年纪相近,又都是先帝的儿子,境遇却天差地别,是我对不起他。”
刘据听罢,只迟疑了一瞬,便很快反驳道:“不,不可能,您在骗我。”
“我虽为父皇的长子,可在我之前也有许多公主出生。成氏身份低微,腹中孩子未知男女,母亲何必独独针对她?”
儿子的质问让卫子夫感到难缠,不过她并没有慌张,而是耐心的给自己的谎言添砖加瓦。
“怪就怪她命不好,怪就怪那成方遂会挡你的路。”
卫子夫的表情有些冷酷,“母后本来一无所有,能得到皇帝的青眼成为夫人就已经是一步登天了。”
她起身走到了儿子的身边,继续道:“可叹上天太眷顾我,先帝子嗣艰难,陈氏自取灭亡,等有你的时候母后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可母后在儿子眼中是这世上最宽容慈爱的人。”
“那也只是在你们姐弟眼里。”
卫子夫道:“对于可能的威胁,没机会扼杀便罢了,但凡有机会,又有谁会无动于衷?恃强凌弱,是大多数人天生就会的。”
曾经熟悉的母亲似乎变得有些陌生了,刘据垂眸,心里有点难受。
他最后问:“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您又为何要找成氏和她的孩子呢?”
“为我尚未泯灭的善心。”
卫子夫:“刘据啊,阿母也不想这样的,我只是……”
她凝视着前方,“我只是担心,但我担心的终究是还没发生的事情。现在他对你没有威胁了,那我也该尽力弥补。”
刘据无言以对,卫子夫也没有逼迫他立刻答复,只幽幽叹道:“你回去自行斟酌吧。”
母子俩就这样不欢而散了,刘据出去的时候,只有游遂给他行礼,“成方遂”就像没看见他一样,一动不动。
若是平常,刘据会介意,但现在他的心很乱,没过多计较就走了。
事实上,大汉朝上一次出现老子对儿子行礼的情况还是汉初的太上皇和高皇帝。刘彻可没刘太公那般豁达。
刘据回去后并没有闲着,他立刻就派了人去探查成方遂的身份。多亏了当时游遂办的不错顾全了首尾,才没出任何纰漏。
几日后,听了使者的禀报,刘据知道自己是不得不信了。
这成方遂的身份要不就真是他的亲哥哥,要不就是母后费了大力气造假。
若是前者,母债子偿似乎也理所应当,但刘据更倾向于真实的情况是后者。
可为什么……他想不明白,也不打算想了。如果这是母亲想要的,那就成全她吧。
有了决断的刘据又一次来到了长乐宫,他对母亲说:“既然这成方遂实是先帝之子,那儿臣就封他为侯吧。”
“封侯”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摇身一变成为先帝亲子、今上亲兄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纵使他长得再像刘彻和刘据也不能服众,又何谈封王。
到时别说大臣宗亲,就是刘旦和刘胥也不可能愿意。况且,刘据本人也不想把这些事宣扬出去,这关系到他母亲的声誉。
他认为自己已经做了很大的退步,但卫子夫依然反应平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且等我问问方遂是如何想的吧。”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能有幸封侯已是皇恩浩荡,他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刘据心中不满,刚想发作,就见脸色苍白的母亲又咳嗽了几声,见此情景,他不好出言顶撞,只能先把情绪按耐住。
卫子夫剧烈地咳嗽着,似乎要把心肺都咳出赖才罢休,刘据笨手笨脚的帮不上忙,就要命宫女去请太医令。
“不用了,咳。”卫子夫制止住儿子,“我已经好了。”
“母后等会儿喝完药想休息一会儿,就不多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