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无能,竟让罪人逃脱,请主上责罚。”
幽暗的房间中,一个死士跪在地上,他的身上还有许多道尚未愈合的伤口,可他似乎意识不到疼痛一般,毕恭毕敬地向上首的男人请罪。
男人约摸三十左右的年纪,气度威严,他应该经常皱眉,所以眉间留下了很深的印记,让他原本称得上英俊的面容平添了一丝阴鸷的气息。
这人看面相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听到死士的话后,他并没有表示出一丝一毫的宽容,而是冷冷道:“下去领罚吧。”
“是。”
死士行了一礼就告退了,对于男人的态度,他已经习以为常。
当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万籁俱寂。
男人独自坐在案前,闭目养神,也是在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打在了男人的身上,他全身都沐浴月光中,清晰可见。
他身着一身黑色绣有卷云纹的便服,束发的笄则是本该簪在耳边的白笔。
很随意的装扮却暗示了男人的身份,简洁干练、庄重大方,黑色又象征着与火相背的水,很像当今秦国贵族所推崇的审美。
再加上训练有素的死士和不凡的威仪,男人的身份其实已经昭然若揭,他就秦国之主——嬴政。
之前,大将王翦攻破赵军俘虏赵王,使秦从事实上灭亡了赵国,虽然公子嘉跑了,但也不过个是瓮中之鳖,阻挠不了大秦的铁骑继续北上。
赵国曾经的都城邯郸现已成了秦国的邯郸郡,秦国的军队和官员正有条不紊的建设全新的邯郸,嬴政就是以想亲自监察为由微服来到此地的。
可这只不过是一个借口,他来这儿最重要的目的其实是复仇,嬴政要亲自杀了那些同他素有旧怨的人。
世人皆说秦王为人寡恩而有虎狼之心,当然,类似的话多是秦王的政敌们发出的言论,但也并非完全空穴来风。
就像在复仇这件事上,连嬴政自己都想不通他为何会有如此深重的恨意。
其实他隐隐知道答案,却不愿意承认,因为那理由既显得他无能,又暴露了他看似顽石一般刀枪不入的内心其实也有脆弱的部分。
对赵国那些曾在他童时年欺凌他的人,嬴政的仇视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减损一丝一毫,反而越发浓厚。
恨过的人和爱过的人都是要记一辈子的。
不是忘不了,而是不想忘。
嬴政在赵国的日子好比飞龙陷于泥沼。
赵太后因为共患难时对嬴政的照顾,因为她母亲的身份得到了不可动摇的太后尊位和极致的哀荣。
而那些欺凌过他的人能得到的回馈就只有各种酷刑。
如果说年幼的嬴政所能想到的报复仅仅是打回去,那现在的秦王已经有了弹指间决定他人生死的能力,所以那些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其中得罪过他的大部分人现在已经被关押了起来,只有一个侥幸逃脱成了漏网之鱼。
那人的家在前赵国颇有点地位,本人也很狡猾,天大地大,抓这么一个人并没有那么容易,嬴政为此多费心一天,就是多浪费一天的时间。
朝中知情的大臣请他回秦的书信都被他暂时搁置在了一边,身边近侍劝谏他把事情交给死士和郡官即可的话,他也当没听见。
不能亲眼看见此人命绝,嬴政是不会甘心离开的。
“轰隆——”
一阵沉闷的雷声响起,打断了嬴政的沉思。他起身走到窗前,发现屋外竟突然下起了小雨,雨水隐隐还有变大的趋势。
一开始只和斜风细雨,可后来愈演愈烈,竟变成了瓢泼大雨。暴雨折断了树木纤细的枝干,冲刷了泥土铺垫的道路。
这样的天气,人但凡有片瓦遮头,都是不愿意待在外边的,只有无家可归的人除外。
很不幸,庆轲就是这个无家可归的人,他是从燕国一路逃到赵国的。
燕与赵比邻,虽然现在的赵国已经被秦紧紧扼住了咽喉,但庆轲还是不得不来到这个危险的国度。
秦国的军队对待六国军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展现出势不可挡的态势,与他相邻的国家早晚要被吞并,只有相隔甚远的齐楚之地尚有喘息的余地。
庆轲不是不知道此来赵国困难重重,但没办法,他想去齐国,是一定要经过赵国的,除非走水路。
对于他个人来说,比起跟陆地上这些人斗智斗勇,还是不可预测的海浪让他更忌惮。
在这场逃亡游戏中,秦兵与追捕者的危险性不相上下。秦兵的巡查容易躲避,但一被发现就只有一个死,太子丹的追捕虽然难缠,但却是想抓活的。
很危险,也很刺激,毕竟与人斗,乐趣无穷。
三日前,庆轲“不小心”暴露了踪迹,太子丹的人去抓捕,最终却是无功而返。原来那所谓的踪迹只是一个陷阱,真正的庆轲已经金蝉脱壳,逃到了邯郸廓城。
最危险的地方未尝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呆在这儿虽然容易被秦人盯上,但追捕的人也是不敢靠近的,于是庆轲决定在此地藏匿一段时间再伺机逃走。
原本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可惜这场大雨打乱了庆轲原有的计划,他没有顺利进城,而是被迫滞留在外城。
“真倒霉!”庆轲冷呵了一声。
他披在身上的蓑衣被雨打透,里面的衣裳也都湿了,皱皱巴巴的黏在皮肤上,难受的要命。雨水顺着斗笠的帽檐连珠似的滑落,好像一挂模糊人视线的水晶帘。
庆轲讨厌这种感觉,但也不能贸然摘下笠帽,他可不想再洗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