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小吏面上很是高兴,可见之前的官差酷法贪墨,也曾将他们这群小吏折腾的不轻。
挂好白藩的两名小吏告别完林尽尘便去了下一家,林尽尘目送他们离开后,便继续进屋准备收拾一会儿后,换了一身衣裳拿着一个包袱便将铺子落了锁朝外走去。
林尽尘缓缓走在街道上,两旁的街边皆都挂着白藩,踩在地上的石砖缝处绿意盎然,藏在几处街角的桃花静静的绽放着花蕊,勃勃的生机悄然冲击满城的死寂……
到达目的地后,步子停下,林尽尘缓缓抬眸,望着高耸矗立在自己面前的城门口,原本残破的城墙已被新砌好的石砖补好,烧灼与血渍已经被新舔的糊泥代替,可即便重新修补,仔细看去,墙上的一道道裂痕证明着那一次倭贼来袭惨烈。
林尽尘咽下喉中的酸涩,缓缓蹲下从城门附近取了一抔黄土,用手帕小心包好放入袖中,随后他在附近找到一片空旷的山丘,寻了一颗枝繁叶茂的槐树下,林尽尘挖了一个坑,将背后的包袱与之前取的黄土买入其中,立了一块木牌。
他从袖中拿出一块刀,缓缓刻下,张饴二字。
[不写些其他的么?出生年月?或者什么关系之类的?]
[对呀对呀,看张饴的样貌,应当是主播的哥哥?]
“不是……”林尽尘怔然的望着那块木碑,缓缓将执起刀的手放下,或许是秘密藏得太久又或许是心中的痛苦压抑的太深,许多不敢说的事情,今日找到了一丝裂口,
“张饴与我没有血亲关系,若认真来讲,他其实是我买的奴隶……”林尽尘扯了扯唇,轻道。
在很久以前,有一位小姑娘,她被自己阿娘唤做阿婉。
而小姑娘最初也记得,她的阿娘叫琳琅。
琳琅是柳州平春楼里最有名的瘦马,后被柳州的一名富商买了去做干女儿,富商为了捐官与官府套上近乎,将琳琅献给了官府几位大人,日日舞乐,没过多久,琳琅便怀孕了,诞下一名女婴。
谁曾想板上钉钉谋得官位给别人做了嫁衣,原本答应的好好几位官人突然变卦,拍了拍屁股卸了任便离开,柳州好的闲官差事内里其实都被世家给垄断了的,哪有一商户什么事?
一度气急的商户想要摔死女婴,可琳琅苦苦哀求,终于以琳琅重新跳舞再为商户另谋机会的交易拦了下来,带着病的琳琅随着那商户又是几次辗转在官府几位大人间,夜夜寻欢乐舞,
谁料一次跳舞,琳琅失误了打翻了案前的酒水,惹怒了高台而坐的大人,竟当场生生掐死了琳琅。
至此,那被琳琅日日柔声唤着阿婉的女孩再无阿娘,随着阿婉长大,眉眼间越来越像琳琅,那商户竟生出让六岁的阿婉去接客的心思,
讲到这里,林尽尘攥紧着拳,眸子通红,随后继续道,
“那阿婉自是不愿意的,她亲身经历了爱自己阿娘被随意的掐死,而自己报官无门,她总是被关在黑屋子里想着,为何她的命是如此,为何她阿娘的命是如此……”
在一日夜里,阿婉第一次换上新衣收拾打扮后,那商户告诉她要将自己送入宫中给一名公公做童媳以便他能入官削除商籍,那一夜,阿婉留了很多眼泪,怨愤着老天,可窗外却传来一阵朗朗读书声,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真美,她从未知晓原来还有这么美的一句话,她真不想死,她也想读书,活下去,享受着头顶的月光,继续听着这么美的话……”林尽尘喃喃道,
那个叫阿婉的女孩生出从未有过的想法,她趁着宅内众人熟睡,跑去了柴房,那里关着一匹如狼一般凶猛的东西,那是商户买回来的外族奴隶,因为如凶兽一般暴戾凶蛮,所以日日被殴打。
阿婉推开门走了进去,她来到那个凶狠的少年面前,对着他道,
我帮你解开锁链,偷到卖身契,
而你……
阿婉指了指他道,无声张口道,你帮我做一件事,
帮我杀了那个人。
阿婉见过这个如狼一般的少年伤过人,在最初运来之时,她亲眼见到那人是怎么大力扑向商人死死掐着那个男人的。
最终,她解开困住凶兽的锁链,见着那个如魔鬼般的男人在熟睡中被少年杀死没了气息,最后她趁乱一把火烧了宅院,带着随时可能爆发掐死她的少年逃离而去。
之后的日子,她像是驯兽一样训着那名少年,并给他取名张饴,半是真心半是假意,
最终她成功的驯服了他,一个随时听她口令便会嘶咬敌人的恶狼,不过是半分真心,便换来一个对着她掏心掏肺的蠢蛋。
看着又一次挡在自己面前,打跑欺负他们敌人而弄得遍体鳞伤的少年,见着那少年浑身是伤口,上一秒还凶恶的眼神撞见她便柔和下来,湿漉漉的问自己,
“主人,你没事吧?”
阿婉抬头,对着他道,“莫要唤我主人,直呼我名字就好……”
“好!”少年眉眼微翘,咧着嘴轻笑着,随后他很轻的唤了一句,“阿婉……”
“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会一直跟着你的……”少年低着那双凌厉眉,轻轻道。
一直跟着你,保护你的……
林尽尘讲完后,轻轻望向眼前荒草依依下的那樽木牌,
前世,张饴与自己因着自己四处逃离,而为做生意和活下去,他又撒下诸多谎话,奸险狡诈,每当谎言拆穿之际便会迎来仇家的殴打,每一次张饴都会挡在自己身前,无一例外。
他要开铺子,那暴戾的少年便收敛秉性,学习数算为他分忧,他想去求学,张饴便为他留守铺子从不让他分心,他要去做官,张饴便挖空心思为他一起打点一切。
张饴总说,阿尘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前世他毒酒死于狱中时,还依稀听到身旁的公公道,他一户宅中,有一人听到他的罪昭后,发疯似的想要来救他却被乱刀砍死。
如此一想,除了张饴,谁还会如此对自己?林尽尘苦笑,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糕点,认真分成一半,一半放在墓前,一半塞入嘴中,一如从前每一次艰难的时日,为了驯服少年彰显真心他所做的一样。
前世张饴为救他乱刀砍死,
今生张饴为寻他死于炮火,
林尽尘缓缓起身,风扬起他的墨发,脚下的荒草沙沙作响,
青衣男子慢慢转身,走入山下,
他对张饴,两世皆是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