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涓流淌的琴音,低柔的响动在耳畔,林尽尘啜着茶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听阿常道,你昨日去安葬了一位故友?”白衣男子启唇问道。
“嗯,阿常这都与你说了?我的事情,阿常倒是事无巨细的告诉你。”
琴弦颤动,白衣男子轻声嗯了句,随后道,“节哀。”
又是一阵沉默,自陆云霁在水室内表露出情意后,他们二人相处便有一丝别扭,怎么都回不到从前的自然,现如今,每当和陆云霁独处时,林尽尘便不知高说些什么。
可偏偏他那铺子之前被烧了,现如今他只能住在此处。
“明日,我登上城楼,为百姓抚完一曲安魂之后,便当要启程回燕京了。柳州的新太守已经接到了凋令,不日后便会赶到柳州赴任,城中的一些官员,我也重新选了些人送到京内,批附也已经下来了。”
白衣男子顿了顿,“柳州的风气自会比之前好很多,你若是日后想要经商,自会容易些……”
“谁说我日后一定要留在柳州了?”
琴声顿然间戛然而止,陆云霁怔在原地,随后抬眸望向对方,
那人翘着一双狭长的狐狸眸,对着陆云霁笑道,“谁说我一定要待在柳州了?我便不能去其他处看看?”
“陆云霁,我可还欠着你不知多少银子没换,在柳州,我可赚不了那么多银子。”
“那……你想去哪里?”白衣男子眸间颤动,轻声问道。
“嗯……可能去扬州,苏州,或者去淮安转转,毕竟那里富庶么,赚银子的机会多些!”那人扬声笑道。
陆云霁暗下眸色,随后又开始重新弹奏起琴音,缓缓道了句,
“倒也不错。”
林尽尘望了他一眼,默了半响,随后站起身来,来到凭栏前,他望着月色道,
“人生如梦,浮世万千,其实做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去,活得像一个人。”林尽尘道,“可如今有多少人确是连活着都做不到。”
“陆云霁,其实我并不想做商人,商人太低贱了,大梁上下贪污无度,世族笼络门第吸食敲髓,民不堪其扰,民乱后则掠于商,责我于不堪之危。”
“柳州疫病,倭寇袭城,多少柳州官员视若罔闻,隔岸观火,偏我一商人劳碌奔波,仿若我才是柳州的父母官,我是那个需要赎罪的恶人,可分明柳州之前的货物囤积是由柳州官员操纵,纵容疫病是你们官府之人,干我又有何事呢?”
“怪应该是怪柳州官府的纵容短视,责应当是你们责京内上下麻痹大意,纠应当是纠官兵懒惰畏惮,这才让柳州城死伤半数,寇敌入侵。”
陆云霁紧紧攥着拳,望着那立在凭栏处,声声诘骂的男子。
“陆云霁,我本是一商贾,如此大梁如此积弊,我又有何能耐管呢?可当我看着跪在我身前的百姓后,我真的没法拒绝啊……”
“既然做了本不能做之事,操了我不该操的闲心,那我凭什么不能争一争不该属于我的位子?”
“陆云霁,我也想当官,也想做高位!”
“诤——”琴弦猛地颤动着,陆云霁停在那里,凝视着眼前的那人,
青色衣衫的男子站在华光处,他手附在凭栏之上,轻扬的风拂过那人肆意的墨发,一双狭长总是掩着几许虚情笑意的眸子露出毫不掩饰的野心和欲望,
“凭什么——”陆云霁看着那人眯着眸,吐露道,“凭什么你们世家从来高高在上,凭什么你们生来便享受诸多好处,又凭什么那等愚笨不堪之人登上高位耀武扬威?”
“柳州官员和世族贪污墨法,毫无作为,可大梁其他地方,多的是尸位素餐的官员,多的是剥肤椎髓的世家,凭什么他们能当官员,而我林尽尘不行?”
林尽尘瞪眦着眸,他对着坐在对面愣愣望着自己的白衣男子道,
“我要爬的比他们高,位子做在他们头顶上,我要他们对待百姓的手段,用来对付他们,我要压着他们,欺着他们,叫他们在我脚下匍匐,我林尽尘——”
青衣男子扬着眸,漆黑的眸眼盯着眼前人,一字一句道,
“我要以恶治恶,以暴治暴,我也要叫他们看看,什么叫朝不保夕,诚惶诚恐,命悬脖颈日日战战兢兢的滋味!”
天方缓缓吐白,一处晨曦破晓,金灿的阳光照在面前人身上,风将他的衣袖吹的猎猎,他站在朝阳处,笑得放纵乖张,
“陆云霁,你那把琴叫扶摇,弹的确是安魂,可我关你之心神,想弹的却不是安魂。”
青衣男子侧眸,扬着眉,指着身下人的琴道,
“你应当弹奏破阵,我应当鸣一个击缶,你腻烦世家的陈腐不堪,我恨透了这世界的草芥凉薄,陆云霁,我们将这个大梁,掀一掀如何?”
林尽尘站在辉光中,金灿的朝阳将他的衣衫染红,背后是层染的万丈金光。
陆云霁怔怔望着面前那人,朝霞的红光从他指尖缓缓驱散黑影,一股炙热和躁动也从指尖蔓延开来,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鼓,见过的万千次旭日东升也未必有今日之绚烂。
呵,白衣男子垂眸轻勾起唇,无声轻笑,
叫他如何不能欢喜此人呢?
陆云霁抬眼,目光灼灼的望着那人,炙热的情愫如同天边的红霞般铺天盖地般袭向那人,可那人却毫无所觉。
“不过,我得先寻个高枝攀一攀,先削了我碍眼的商籍再说。”林尽尘笑道。
“何必去寻?”白衣男子款款起身,缓缓走近林尽尘,他俯下身子,气息缠绕在二人面前,
“我这根高枝,子净不愿攀么?”陆云霁低哑着声音,如同情人间的呢喃。
“我这不是怕会有人说闲话……”青衣男子轻微后退一步,顿声道。
后背突然一紧,是林尽尘退到底,腰被凭栏抵住了,望着身后拦在身侧的木栏,林尽尘暗自恼了一声,随后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攀附上凭栏,青筋凸起用力的握着木栏,
陆云霁掀起眸子,附在躲着自己的林尽尘耳畔低低道
“子净,我可扶你青云志,”
“别躲着我,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