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太子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并不是想骂……”
白卿云摇头,未有责怪之意,白臻钦复仇心切,加上年纪尚小,又少了在青楼里摧折的经历,远未变成日后精于世故的圆滑模样。
白卿云揉揉白臻钦的头,示意自己并未介怀,温和道:
“南齐已灭,我已不再是太子,从今往后你我二人以平常兄弟相称即可,至于为何会成为沈家的暗卫……当时我装作乞儿,流落乡野,正好撞见沈家军队路过,被当成孤儿送到沈家举办的慈护堂,在那里被选拔成为暗卫,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忘记了我自己是谁,小八。”
白卿云话音停顿片刻,闭了闭眼,幽幽地叹了一声,道:
“当年父皇一错再错,军心溃散,逼得羽林大将军吴国山投靠北梁,打开皇城城门,引沈家十万铁骑长驱直入,攻入南齐皇宫,屠灭皇室,将南齐皇族满门抄斩。北梁皇帝甚至下令破开皇陵,鞭墓戮尸,皇室女眷子嗣具备枭首悬挂于城门示众,其间不止有与吴国山的私人恩怨,也有安抚民众以解民声怨怼的用意。”
白臻钦面上流露出怨恨之色,他咬紧牙关,恨声道:
“我知道父皇封城数月,粮草断绝,皇城内一两黄金甚至换不来一两粟米,民不聊生,甚至出现食人惨剧,父皇一人作难若是被杀也算是以仇报仇,可我不甘心的是为何要灭我南齐,将我南齐皇族诛杀殆尽?!我母妃只是深宫女子,与朝堂政事有何干系?甚至连刚出生不到六个月的十六妹也被杀了砍了头!这究竟如何能让人甘心?”
白卿云凝视白臻钦半晌,缓缓颔首道:
“我亦是如此想法。”
白臻钦急了,他抓住白卿云的手腕,几乎要压抑不住舌尖上的怒火,愤怒道:
“那哥哥你为何还不动手?你既然已经成为沈家暗卫,想来也是取得沈家信任,应该能找到机会杀了沈威和沈澜君,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以慰藉父皇母妃以及兄弟姐妹的天地之灵?”
白卿云凝视着白臻钦,眸光凌厉,宛如剑光寒刃,一时间竟逼得白臻钦不敢直视,只听白卿云缓缓开口道:
“灭我南齐的,又何止只是一个沈威?区区一个北平候,就算杀了又有何用?总会有第二个北平候,第三个北平候。只要北梁在一日,那就会有人执掌兵权,你见北平候风光无限,殊不知他也只是北梁皇室的一枚棋子,既然北梁灭我南齐,仅是一名棋子性命又怎能作抵?”
白臻钦张了张嘴,他突然间不知该说什么,面色苍白一片,声线略有些颤抖,道:
“你要覆灭北梁?这怎么可能?北梁现在有北平候坐镇,只要有北平候在那北梁就乱不起来!只要哥哥你找到机会杀了北平候,那北梁自然内乱!何必一定要干这种危险的事把自己交代进去!哥哥你是南齐皇室的血脉,若你死了,南齐皇室血脉断绝,哪里还有复国的机会!”
白卿云平静道:
“难道刺杀沈家父子后我还能有机会全身而退?他们在我身上种了蛊虫,若是有背叛之心,蛊虫就会蚀穿我的心脏。既然不论如何都是必死的局面,不如彻底搅混北梁这潭水,那样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不负太子之名。”
白臻钦哪里肯听?他虽然复仇心切,可他也不愿意好不容易才相见,自己世上唯一的亲人为此而死!若他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就算了,死了便死了,可哥哥不一样!
哥哥那般龙章凤姿惊才艳艳的人物,这么多年一定也吃了很多苦头,暗卫那岂是常人能胜任的?生活在刀光剑影之中,稍不注意便会身亡命殒。反正他是个废人,拿他的命以一换一那是值得,他可以死,哥哥不能就这样死了!
他抓住白卿云的衣袖,垂下泪来,脸色惨白宛如死人,哀哀恳求道:
“哥哥,你别去,你别去,让我去,你活下去,让我去复仇就行,你不能死,不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我好不容易才遇见你的,蛊毒的事我们可以想办法,去南疆,那里肯定有能解蛊的能人,你别去,哥哥,我求求你了。”
白卿云揽住白臻钦的肩,神色温柔,替白臻钦擦拭眼泪,心中只觉得这弟弟还真是能哭,面上却道:
“怎么能让你去?我是南齐储君,若非国灭,我便是下一任君主,不论是否能成,我都不能就这样苟活于世。若我身死,小八,届时你放弃复仇,归为白身,好好生活下去。你的母妃薛贵人是名温婉仁厚的女性,她将你藏匿在密道中,是希望你能平安活下去,而不是希望你背上复国这样沉重的责任。
你暂且等待几日,等过几日我便接你出去,从官府那里为你安排一个有户籍的身份,不要想着复仇了,你还是孩子,这一切让哥哥去做就行了。”
白臻钦听了,摇头哭得更厉害,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他心里难受得要命,满心懊悔只觉得都是自己的错,觉得都是自己说错了话,才导致哥哥这样义无反顾地去做这种危险的事。
刺杀沈威与覆灭一个王朝岂有可比性?他自己那般难受,怎么不想想哥哥身为太子又怎么可能不难受?只会比他更加痛苦才是!但是见了面后哥哥从未表露过痛苦,反而一直安慰着他,这样温柔的哥哥,他怎么舍得?
都是他的错,是他自己扶不起来没办法成为哥哥的支柱,这才导致哥哥不要他复仇,可他平安活下去,像个普通人一样忘记仇恨活下去,那哥哥呢?哥哥又怎么办?他怎么可能把哥哥一个人给忘在仇恨里不管不顾?!
白臻钦脑子里混乱如麻,手中抓着白卿云的衣袖,根本组织不了一句连贯的话语,只是红着眼睛,神色凄惨绝望,不住低语道:
“别去,太子哥哥,别去……让我替你,你别去做这么危险的事,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口无遮拦地说你,别去,你别去……”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白臻钦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抓着白卿云说了很多话,大都是哀求白卿云别去做危险事,白卿云一直听着,陪在他身边,替他擦拭眼泪,神色温柔得要命,掌心也是温热的,令他握住了后根本不舍得松开。
可关于他所乞求的那些事,白卿云没有一件答应了。
白臻钦从席子上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件黑色衣服,他神色怔忪,抬手摸了摸眼睛,有一圈清凉的膏药,他昨夜又是丢脸得崩溃大哭,想来太子哥哥又是替他涂了药,若非如此,此时他眼睛怕是早已肿得和烂桃子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哪里还能睁得开?
他手边有五片亮闪闪的金叶子,依稀记得白卿云说的是五日之后就来接他离开,让他这几日养好身体,白臻钦攥紧了这几片金叶子,将脸埋在怀里,心中酸涩不已。
这些都是他的太子哥哥在仇敌手中当暗卫,出身入死挣来卖命钱,他哪里舍得花?只盼太子哥哥这几日平安无事,五日后兄弟能再次重逢。
愿苍天开眼,保佑太子哥哥顺遂无虞,保佑他平平安安,就算复仇失败,但只要人活着就好。
祈求老天爷不要再夺走他唯一的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