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趣啊,不管跟他说什么,都能精准地气死对方,这也是本事。”
我被茉莉讲得哑口无言,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茉莉太偏心外国人了,不就是个外国服务生吗,讲礼貌是最基本的规则吧!知道自己不会说敬语就不要涉足服务业!
“你是受虐狂吗……”我说。
“亚弥姐,这你就不懂了,真正漂亮的人即使挡住半张脸也看得出是美人。你再好好瞧瞧他,是不是很漂亮?”
我不情愿地看过去,是个美人这点不假。但是这张脸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以至于掩盖了他原本的面目,让我心生抗拒的同时感到针刺般的不安。
他端着咖啡,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捏着瓷盘的边缘,得了帕金森综合征似的缓缓放下我们的咖啡。他也许觉得自己很小心了,但咖啡还是洒出来一点。
“你还需要多练练。”我直接说出了内心的想法。其实还有后半句话:别浪费时间在敷衍我。我没有说,毕竟我是有礼貌的当地人。
“你多买几杯给我练手。”他的语气很平静,说出这句话的感觉就像例行公事跟同伴打招呼一样寻常。
"我说,你的口罩摘下来给我看看。"
"我有新的,500一个。"
"500……你直接抢吧。怎么,这张脸见不得人?"
"你把店买了,你就是老板,让我干什么都行。工资最好按英镑结给我,当日就结清。"说话间,他装作不经意露出了脖子上的项链。那是一枚银色的戒指,顶上镶嵌着闪闪发光的蓝宝石。
"大少爷来民间体验生活?这没你事了,快走开。"
他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我,搞得我后背发凉。
我一下想不到说些什么才能不动声色地讽刺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走回吧台了。他翻出遥控器按了一下,墙上挂着的大号电视开始播放今天的节目。他无聊地切换频道,打了一个哈欠,将节目换到NFL的直播现场。擂台两端准备开战的人分别是鸣海良知和大地耕平,他们当中将决出一人参加明晚的大阪府决赛,直面NFL史上最凶恶的搏击手Richter。
NFL是”非公认搏击联赛”的简称,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最初是非法的地下比赛,没有正规搏击赛的一切规则,只要战胜对手就能拿走高额赏金,哪怕当场打死对手也不会受到惩罚。
时至今日,NFL逐步走向正规,得到了各国政府的认可。维持自由格斗的同时,引入了职业搏击手和业余爱好者使用公开身份参加,凭借着极高的随机性和伤亡率,吸引了无数观众。
这就是披着文明皮囊的角斗场。
关于搏击手Richter,他的传言多到足够专门出一本书。这人全身都是迷。擂台上经常把对手活活打死,蝉联了好几届冠军。最离谱的是警方事后调查死者,意外地发现他们所有人或多或少都背着罪名,甚至有不少潜在罪犯。家暴男、恋童癖、性侵犯……他打死的人渣的尸体都能堆天花板上。也正是因为死者的身份过于罪恶,没有人将他视作杀人犯,反而追捧他的暴力。
我从三年前第一次接触NFL,看过他很多比赛的转播。我其实不支持这种将人虐杀的行径,虽然他身手了得单方面殴打别人很有观赏性,我还是更在意被他打死的人究竟犯了什么罪。这种感觉就像开盲盒一样。
“哥们觉得谁能赢?”茉莉支着脑袋问服务生。
“鸣海。”他说。
“鸣海选手快四十岁了,打赢年轻人很吃力的哦。”
“鸣海会赢。大地看着有力气,但是脑子空空如也,傻子罢了。”
他毫不留情地攻击大地选手,游刃有余的模样就跟真刀实枪地和人家打过似的。呵,真是傲慢。
我的注意被屏幕上缠斗的两人吸引,鸣海选手可能吃了年龄的亏,连着三回合落于下风,这么下去,大地选手很难会输。
“再过一个回合,大地会被揍到爬都爬不动。”他如此断言。
“你真的懂搏击吗?”我歪头看着他说。
他无视了我的质疑,低下头捣鼓机器里不安分的咖啡溶液。没想到,仅仅一个回合,鸣海选手便逆转局面击倒了大地选手。他的预测完全准确。真是的,这么看的话,不懂搏击的人不就成了我吗?
“是巧合吗?”
“看你怎么想了。”
“可以告诉我吗,他输在哪了?”
“那是另外的价钱,你得再点一杯咖啡。”
我刚准备抨击他,店门上的风铃又响了。
原先那个慈爱的壮汉推门而入,走到吧台后面,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忙着接待客人。
“这家伙没有干坏事吧?”他磕磕绊绊地说着。
“哥们工作超认真的,店长尽管放心。”茉莉面不改色地糊弄了他。
原来他就是店长。
“这孩子不算很坏。”老板抬头快速看了一眼电视里的战况,用英语随口问道“他怎么输的?”
讨厌的服务生递来一个挑衅的眼神,拿过过老板手里的玻璃咖啡机,慢悠悠地搅拌。
“大地有独特的步法,第三回合后半程,他的步法全乱了,激烈的进攻对体力的消耗可不是看上去的轻松。”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吧,故意用日语说给我听!太可恶了——
说话间,他已经端着咖啡杵在我面前了。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啪的一声放下茶杯,摊开手掌,勾了勾手指。
“一共一千五。”
“奸商吧!”话是这么说,我还是乖乖付了钱。把钱戳到他手里的时候,我才注意到,这么热的天,他居然带着手套。这人脑子绝对有问题!
他再三确认这次没有弄洒,嘚瑟地摸了摸下巴,一转视线瞧着我的脸变得更得意了。
“大地选手的脚步几乎就是教科书模板。”我说。
“你想知道?那就——”
“——停,别来讹我。。”
“怎么样,蛮有趣不是吗?”茉莉一脸幸灾乐祸地调侃我。
“我家要是有这么个兄弟,我早就把他掐死了。”
“人家还不到二十岁呢。”
“啥玩意?”我差点咖啡喷到茉莉脸上,“现在的小孩怎么敢这么嚣张的啊?”
我和茉莉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从剧团聊到NFL,就像最甩出去包袱,结果台下鸦雀无声的没品搞笑艺人。
“夏极大老师也练过两下吧?上NFL试试呢?。”
“她上去瞪一眼就能吓哭对面,我看把木村丢上去算了。”
“诶——一回合不到就哭着求饶了吧。”
时钟指向十八点,夏天的十八点闷热与阳光如常扩散。店里的客流量保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一直坐到现在的恐怕只有我和茉莉。是不是该回去了?还有两个小时公开擂台赛就要开始了,从这里出发,最快也要半小时。呜——不想迟到。茉莉大概不想走,要留她一个人吗?不行不行,那个服务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万一他心生邪念对茉莉出手怎么办?没办法了,石见小姐,委屈你少看几眼帅哥和我走吧!
“那个,茉莉,你看时间——”
一切发生地是那么突然,玻璃店门被火舌吞没,密密麻麻的枪声犹如被狮子驱逐的牛群,狂奔着冲向毫无防备的吧台。我当场就吓懵了,一瞬间理解不了枪声与尖叫的含意,忘记了逃跑,视觉器官机械地记录着眼前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