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她是……龙?”
“基于你的描述,这是最接近事实的结论。但凯勒梅勒斯的血脉一千年前就断绝了,北斗的身体毫无疑问就是二十年前才诞生的。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不懂,我不懂……”源越清的微笑假面开始破碎,他终于忍受不了计划外的挫败,拔出手杖中的剑刃,狠狠插在其中一个屏闪显示屏上。
“意思是没有血液源了吗……”
源越清用沉默回答。
“我,我知道怎么联系她的老板,我现在就……”我拿出手机准备给露娜打电话,通过她联系上诺尔萨达斯小姐,那样北斗就有救了。
源越清一把抢走我的手机,按掉已经拨通的电话,怒喝道:“你想让她死吗!”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有多失态,轻抚剧烈起伏的胸口,严肃地对我说:“意大利的□□对背叛非常敏感,有人甚至会因为莫须有的背叛就枪杀自己的亲女儿。如果他们知道北斗私下里替我工作,你觉得她会是什么下场?”
“老板不是那样的人,她一直把北斗当自己的孩子。”
“在那之前,她是黑手党头目,她不能无视手下的声音。而且……”源越清扶额,极不情愿地说出了令人惊讶的事实:“绫仓和诺尔萨达斯有仇,从老太阁那时候就是死敌。北斗不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突然想到沈雁秋,她有求于绫仓,让她来说服露娜说不定还有一线可能。“源,中国帮的事情你答应下来了吗?”
“中国帮?啊——你是说那个疯女人?还没有。”源思考了很久才想起我说的是谁,狐疑地看着我。
“那你恐怕得答应她了。”我抢回手机,拨通了沈雁秋的电话。
我尽可能简略地说明了状况,以绫仓的合作为条件,沈雁秋长长的沉默后表示愿意试一试。
露娜·克莱默打来电话已经是凌晨的事了,期间绫仓的医生们动用了各种疯狂的手段,甚至不惜抓来活人当消耗品,这才勉强延缓了北斗的死亡。
从露娜口中,我得知了另一个可怕的事实。
现在正巧有诺尔萨达斯的人在大阪,但这些犹太人和露娜不是一个派系的,说严重点就是内部敌对。虽然北斗没有站队,但她和露娜走得很近,几乎可以默认是同一阵营。犹太派的领导者已经掌握了北斗重伤的情报,如果这时候向他们求助,北斗一定会被杀掉。露娜派系的人没有一个在亚洲,她也拿对方没有办法。不知道是不是想安慰我,露娜说自己严格来讲不能算老板的下属,她们来自不同的国家,都是当地统治者的孩子,说是有某种雇佣关系的朋友比较恰当。
“既然不存在上下级关系,我或许可以绕过小公主。我知道一个人,三年前就是她救活了那孩子。她现在好像就在韩国,绫仓能把她弄来吗?你千万小心,犹太鬼们正在找普莱尔,我会尽量拖住他们。”
为什么这种时候还会被自己人盯上啊!北斗受伤的事情又是怎么传出去的!到底有完没完了!
我无声地哀嚎着,向源越清转达了露娜的建议。
我不忍心再看到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北斗,但夜晚还很漫长,我不知道该如何熬下去。白天还是鲜活的样子,晚上怎么就……我仍然记得她对我说的每一句话,自己命不久矣却坚持维护我,哪怕要暴露残疾的秘密。她拉住我的手比平时更冷,痛得眼睛都睁不开愣是没有表现出一丁点脆弱,直到最后都在担心有没有保护好我。她不喜欢和陌生人讲话,今晚却说了那么多,变成现在这样也是因为我,她原本有充足的时间完成复仇并且全身而退。你疯了吗,伊图尔·普莱尔,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的心抽痛起来,脑子里全都是她漂亮的脸蛋,还有与挺拔的身高不相配的瘦弱身体。我知道她带着某种目的接近了我,但这种目的没有落脚点,雾蒙蒙地缠住了我。她好像想从我身上寻找什么,又像是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是克拉丽丝吗?不会的。她攻击我、挑衅我、嘲笑我、伤害我,毫不隐瞒自己的欲望,绽放一下下温柔就变得无比陌生,有求于我看上去也是强迫……柔软的模样不适合她,偶尔给我看看就够了。
可是几乎变成尸体的她怎么可能柔软。
我熬不下去,又担心言予绮那边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言小姐,还顺利吗……”
“一点都不好!”言予绮三十秒后才接起电话,听她的语气已经在爆发边缘了,“洪昌门的人来这干嘛,本来马上能结束的,现在好了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
“洪昌门?”
“一个欧洲女人,之前和沈什么什么来过绫仓。记恨绫仓不愿意给他们站台现在过来添乱是吧!”
我仔细听了一下,嘈杂的背景声中夹杂着很明显的外语,发音方式和个别词汇听起来像是德语。
那是露娜的声音。
“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个女的和罗森伯格吵起来了,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罗森伯格?为什么会提到他?他和露娜有什么关系?
“天野怎么样了,捞出来了吗?”
“牧野在处理,我对付一个罗森伯格已经抽不开身了……该死,那是什么玩意!”
听筒里突然传出刺耳的电流音,一瞬间就听不到言予绮的声音了。信号中断了足足两分钟,再听到言予绮的声音时,她好像陷入了某种无法理解的状况,声音都在发抖。
“见鬼了,天上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在飘……等等,那是天野景晴吗?她手里怎么拿着一杆旗……操,她背后那些鬼是什么东西!牧野千秋!牧野……”
言予绮的声音戛然而止,电话断了,我尝试好几次重播,听到的只有冰冷的“无法接通”。
必须让负责的人知道,言予绮和牧野千秋对绫仓而言太过重要。
医生们只顾着修补北斗的身体,全然无视我拍打玻璃的噪音。源越清在前往韩国的路上,这时候打扰他不是一个好主意。我回到走廊上,准备挨个敲门,只要有人在就能联系上支援。
结果显而易见,除了发疯的医生,这层楼已经没有人了。
惨白的灯光在走廊上晃来晃去,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肆意摆弄,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 “滋滋” 的电流声。
奇怪,这个走廊一开始就这是这样的吗?我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但走廊的样子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不知道等了多久,时间在这片死寂中早已失去了意义,突然,“叮” 的一声,电梯提示音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炸响,那声音尖锐又突兀,吓得我心脏差点蹦出嗓子眼,全身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
我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双腿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电梯门缓缓打开,那速度慢得让人发狂,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一股又潮又臭的味道直往我鼻子里钻,那味儿就像在腐肉堆里泡了很久,混合着潮湿地下室的霉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腥气,熏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门后的黑暗深不见底,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蠢蠢欲动,让我不寒而栗。我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片黑暗,冷汗不停地从额头冒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背上,寒意从肌肤渗进骨髓。我想跑,脑海里无数次闪过转身逃离的念头,可双腿就像被钉在了地上,怎么也挪不动。
一个高大的黑影从黑暗里慢慢浮现。它的轮廓模糊不清,像是由浓稠的黑暗凝聚而成,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仿佛带动着周围的空气一起扭曲。我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掐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黑影渐渐有了人形,我怀疑是紧张过度才把一个正常人看成了奇怪的样子。轮廓逐渐清晰,原来是夏极清正,我长舒一口气。夏极向我走来,她的步伐沉重而僵硬,每一步落下,都像是在拖拽着千斤的重物,好似脚下的不是普通的地面,而是深陷泥沼。她还穿着轻便的常服,但走路时却不时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伴随着 “嘎吱 —— 嘎吱 ——” 冗长而又刺耳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力拉扯一块破旧的木板,那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划破耳膜。而当她的脚踏上地面时,轻薄的运动鞋与地面撞击,发出沉闷的 “咚、咚” 声,每一下都震得地面微微颤抖,也震得我的心脏跟着猛烈跳动。这一连串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走廊里不断回荡,逐渐将我吞噬。
夏极离我越来越近,灯光下,我惊恐地发现她没有影子。她手里拿着一个纯白的面具,面具上是狰狞的鬼脸,冲出口腔的獠牙好像要穿破我的喉咙似的。她将面具戴在脸上,周遭的气氛突然变了,本该有影子的位置开始有了阴影,像纠缠的丝线一样凝聚成某种形状。
就在确切的形状即将成型时,源越清冲出电梯,一拐杖击中夏极的下巴。
夏极高大的身躯失去重心,面具从脸上剥离,一起重重地飞了出去。
不适的感觉全都消失了。
夏极的下巴一片淤青,她擦掉嘴角的血,如梦初醒般茫然地盯着手里的面具。
“别到这惹事,有闲工夫不如去会会新来的。”源擦拭着拐杖上的血,头也不回地走向观察室。
我慌忙跟了上去,不久后露娜所说的医生也抵达了。源越清派直升机直飞韩国,接回医生的时候天才刚刚亮。我毫无困意,耐心等待源与医生交涉。
医生是白人长相,身高与源越清相仿,一头白发让我想起夏极。她长得很好看,是会在大街上被拉走试镜的程度,但总是眯着眼睛,两手插兜,肩膀晃来晃去,每句话里都掺着不好笑的冷笑话,给人的感觉非常轻浮,甚至可以说不三不四。
这种人真的是医生吗……
“唐·怀瑟。我不是德国人,我老婆不叫伊丽莎白,我未婚。”流畅的日语外加一连串毫无意义的解释,这个医生的形象越来越奇怪了。
“怀瑟医生您好,我是北野亚弥……”
“……嗯,你和那丫头之中有一个人眼光很不怎么样,猜猜是谁?”
“您这是……”
“你跟那丫头什么关系?睡过了吗?”
毫不遮掩的露骨问题叫我头痛万分,如果可能我绝对不会同意这种怪人接近北斗。我不能跟她生气,至少今天不行,我强迫自己回想起北斗的惨状,坚定了信念。
“您真会开玩笑,我们是同事。”
怀瑟一副意外的样子,挠挠头偷瞟了一眼源越清的位置,绕到他背后确保他看不到自己的口型。
【真的假的?】
怀瑟的口型是这么说的。居然还知道不能让我尴尬,还怪体贴的。
我点点头。
“大致情况了解了,让你的人出去,别给我添乱。看什么,北野也要来。”
怀瑟赶走了手术室里的所有人,叫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接着抽走了我一管血。她拿走我的血捣鼓了半天,再回来的时候好像已经有了答案。她的上半身不再摇晃,笔挺地直立着,眯起的眼睛全睁开了,几乎全白的虹膜泛着微弱的蓝光,像深海里的水母一样恐怖。
“请你去死,可以吗?”
“等等,您在说什么啊……”我反复确认没有听错,不由地头皮发麻。她不会要来真的吧!
“不行吗?差点意思,不过至少是清醒的。算不算□□呢?乱就乱吧,反正没有意义。亚弥啊,睡一觉吧,都会好起来的。”
怀瑟给我注射了一针不知名的液体,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唐·怀瑟,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具体的记忆。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去的,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陌生的病房,窗外一片昏黄。我淹没在莫大的空虚里,一时间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难以言喻的孤独侵袭过来,我揉了揉胀痛的脑袋,打算下床看看。我的脚刚接触地面,腿就失去了支撑力,紧抓着床脚的栏杆才勉强没有摔倒。这只是开始,我的身体慢慢醒了,仿佛血液被抽空的感觉一下子全涌了出来。现在的我连握拳都做不到。
我摸到放在床头的手机,确认现在是傍晚。一条信息弹了出来,发信人居然是摩西小姐。
【突然打扰非常抱歉,从昨天开始我就联系不上普莱尔了,她还好吗?】
社交软件的关注者因此加一,摩西小姐的名字静静地躺在粉丝列表第一位,可怜得好笑。不过至少说明昨晚的事故没有传出去。
【她的手机昨天摔坏了,她人很好,今天也来上班了,不用担心。】
短短一句话没一个字是真的,我都要可怜自己了。如果摩西小姐知道自己从小养大的未婚妻差点被炸死,想想她震怒的漂亮脸蛋,我觉得意外有趣。
【我就在韩国,需要的话可以送手机给她。】
【我刚刚问她了,她说不要麻烦你,手机过两天就能修好,有需要可以通过我传话。】
【谢谢你,你们关系真好。】
简单的道谢里隐隐透露着埋怨,我真的很想回复摩西小姐,说我和北斗关系就是很好,她都愿意替我死呢。
我到底在炫耀什么,突如其来的优越感让我一下跌落愧疚的谷底。但不得不承认,我就是在炫耀。
保镖拒绝了我探视北斗的要求,我只能隔着玻璃窗远远地看看她。她脖子以下包得严严实实,简直就是刚出土的木乃伊。她一直在昏迷,眉毛轻轻皱了起来,是做噩梦了吗?俊俏的脸上到处都是伤口,用了几十张胶布都没法完全遮盖。我感觉眼睛湿湿的,下意识翻找口袋里的纸巾,却意外摸到了一张纸条。纸条上的字迹过于飘逸,显得杂乱无章,我认识的人里没有人会这么写字。
【亚弥啊,告诉你一个好玩的事,手术做到一半,那丫头突然醒了,都没好好看清我的脸就想掐死我,他们□□都这样吗?麻醉药已经对她无效了,没办法我就把她打晕了。说实话她是不是有点太超常了,皮都被扒了,肉血淋淋地挂在钩子上,换成我早就吓晕过去了。你猜她说什么?她问我说:北野亚弥是不是不要她了。还让我带话给你,叫你不要扔掉她,她会一直等着你。】
我怎么可能不要你,为什么要那么害怕,为什么要怕我……我欠你的还没还清,我对你诚实,才不会丢下一屁股债跑掉。再自信一点好吗,我和你一样,不断地被遗弃、被捡走,然后再被遗弃,好像生下来就落在了不幸的循环里。莫比乌斯环没有正反之分,走得再远也永远逃不出向下的引力,但正因如此,只要我一直向前,就不会把你落下。我会以另一种方式站在你身后。
眼泪流进嘴里,咸咸涩涩的,比往日多了一丝鲜明的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