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是因为佛骨得了先天天地灵气,一旦铸下大错,其罪罚也以数倍论处。正如这鬼魂,身为佛骨但引下了雷劫天罚,虽不知具体是何原因,但天神道与人间道自是去不得;修罗道与佛相斥,自然不可往;畜生道、饿鬼道倒也不至于,唯有地狱道略显合理,虽然是下三道。
可这司命鉴就是不亮,少司命不死心,人间道、天神道,甚至是不至于的饿鬼道、畜生道均试了个遍,司命鉴无动于衷。他肉身已毁,断然再无退回去的道理,更不可能就此弃之不顾,若被上面人知晓,要罚香火钱的,这个月考绩又要不达标。
啧,这下难办了,少司命看着那虚空中缩成一团的虚弱魂魄,犯了难。
秦广一口酒刚下肚,正酣,扭头便看见老弟愁眉苦脸。
他手往少司命肩膀一搭,顺势给对方添上一盅酒,“我说老弟,这蟠桃盛会可不是年年都有的啊,你我好不容易在这光亮堂皇的地方聚上一回,而不是黑漆漆的阎罗殿,你咋这般吊着个脸呐?”
少司命灌下这口酒,简单说明此事。
秦广不以为然,“这有何难?你且将他安置在我阎罗殿罢,左右是个要投入地狱道的鬼,等后续拿到司命鉴再例行处置,眼下就先让他在我殿当个孤魂。”
少司命眉头一展,倒也不是不行。
现下并无“没有司命鉴不得入殿”的规定,等他现世中那滴心头血破灭,凡尘往事均断,再亮司命鉴,入轮回道。
两位大人继续把酒言欢,与周遭景象几乎融为一体的白无常早在阎罗开口那刻便打开了溪幻石,默默将此事记录下来,因为没有证据,他不知帮秦广背了多少黑锅,这场酒醉,再加上两位神君吊儿郎当的性子,此事必定搁浅。
可没想到,这一搁便是四百年。
溪幻石的幻境被收走,白无常仍不敢抬头。
许久,他斗胆抬眼,只见一殿阎罗眼神缥缈,似在追忆往事,幽幽一叹息,白无常当他想起此事,却听见秦广道:“唉,我可是再也未喝到如那年蟠桃盛会上的美酒了……”
白无常:“……那、大人你、你看此事如何处置?”
秦广回神,一捞那根本捞不起来的胡须,“哼,那鬼何在?”
——
萧外月不知在此处飘荡了多久,得阎罗殿里的死灵之气滋养,他渐渐幻化成实体,听其他的小鬼说,没有司命鉴而游荡阎罗殿的鬼魂,其实体与生前一样,名字也是承记生前,众小鬼都说他的皮相很好看,这些小鬼在未形成实体前就轮回投胎去了,也不知如何做的对比,或许是跟那常年驻扎此地的黑白无常和渡船公吧。
一碗孟婆汤忘却凡尘往事,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要往哪里去,这里入目皆是黑暗,唯有嫣红的三途河成了萧外月每日要光顾的地方。
久而久之,他跟黑无常打好了关系,跟着他一起送人、哦不是,送鬼,没事也帮孟婆熬熬汤。
被他送走的那些鬼魂都喝了孟婆汤,萧外月只觉得自己每日都与同一鬼魂问候、道别,这感觉好生奇妙。
“你来了”。
“走好”。
四百年来萧外月说的最多的话。
他曾问过黑无常,为什么他还在这里,黑无常又问了接鬼的白无常,白无常又辗转翻了生死簿,果然,两位神君把他给忘了,就连生死簿上都没登记他的名字。
这日,萧外月和黑无常如往日一般去照料三途河边的彼岸花,那花分布在三途河两岸,范围之广根本看不到边界,三途河里满是交不起渡船钱的鬼魂,河水灼烧着他们,哀嚎千里,进而化成这遍野的彼岸花养分。
三途河也叫忘川,听黑无常说这是连接生死的边界,鬼魂只能从生渡到死,从未见过有鬼从死渡向生,而只有喝了孟婆汤,渡了这条河,才有被少司命用司命鉴审判的机会,进而确定轮回之道,一旦确定轮回之道,就意味着在这里逗留的时间越来越少,即将转世。
萧外月站在河边,俯身看向血红河水里自己的脸,十分苍白,连唇上都毫无血色,但那双眼睛却是出奇的黑。
一鬼魂挣扎着跳出河,妄图抓住他的衣袖,却扑向了虚空,进而重新坠入河水中,被数以万计的鬼魂席卷着流向远处。渡船公用船桨拍打着船艄,赶走死命扒在船底的鬼魂,嘴里嘟囔,“渡船钱都交不起……赶紧滚滚滚滚滚……”
远处的黑无常皱了下眉,快步走了过来,掐了个决印在萧外月眉心,面露疑色。
萧外月问,“怎么了?”
黑无常看着手上忽明忽暗的火光,“你怕是……不能再留在阎罗殿了。”
萧外月一怔,紧接着听黑无常道:“你的后人不给你烧纸了。”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留在阎罗殿里的鬼魂,没人烧纸……会怎样?”
黑无常没说话,看了眼三途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