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外月并不知道林屋就站在身后,他只看到花魁的手臂寸寸扭曲,一路蔓延到律鹄痛苦的脸上。
律鹄的紫气和林屋的金光撞在一起,萧外月是中间的分界线,有一股暖意包裹着他的心脏。
那是林屋在帮他聚魂。
一股强大的气劲将律鹄拍在身后的墙上,她呕出一大口血,身边围绕的红光明显消散了很多,施阵中被打乱,阵法反噬,再加上之前的消耗,律鹄不行了。
楼下众人只当是有男人为花魁争风吃醋,逞那无用的英雄,都伸头探脑地凑着热闹,看老鸨怎么收拾那人,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事情。
直到律鹄彻底幻化出原形,众人就跟失了魂一样,林屋一个响指,才把人都唤醒,慌乱地四散奔逃。
那张狐狸脸同律鹄幻化出的人脸一样惊艳,漆黑地瞳孔定定地看着林屋,里面犹如带着倒刺。林屋身后跟来的人已经吓傻了,腿一软坐在地上,往一楼连滚带爬。
林屋绕过萧外月,“原来是只三尾……”
月姨瘫坐在地上,她太知道妖物化原形意味着什么了,现在的律鹄大她三倍不止,但她仍伸出手臂,倔强地挡在她面前。以前勉州也有一些卫道人士寻着味找来了花满楼,但那些人都不是律鹄的对手,反被她锁进了锁魄阵,这是第一个,能将她伤到这种地步的人。
她已不足为惧,生死皆在林屋一念间。
月姨眼眶沾染了湿气,“我、我知道,她是妖,但求求你,能不能放她一命?”她眼中带着祈求,卑微地看向林屋。
律鹄尾巴一卷,将月姨放在了自己身后,“姐姐,求他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世间人都是道貌岸然。”林屋从那张狐狸脸上都看到了明显的愤怒,她前爪已经抬不起来,耷拉在地上。
大家都不急着动手,林屋透过间隙看向月姨,“我放过她,谁放过那些被她吸食魂魄的人?他们与你,应当是无仇无怨的。”
“哼,倘若他们不好色,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阿九捏着鼻子、拉着萧外月站的老远,闻言顿悟,原来好色就会死啊!
林屋:“那那些驱魂师呢,他们总不会是全都来贪图你的美色吧?”
律鹄尾巴左右晃了晃,“他们要杀我啊,物竞天择,他们打不过我不就只能被我杀了吗?就像你们,从来不会放我一条生路。”
林屋摇头,“你错了,世间万物何处没有立足之处,是你自己不老老实实修炼,非走这歪门邪道。”
律鹄眼中红光乍现,似雾气一般缓缓向外流淌,“你懂什么!你又不是妖物,你知道我们幻化成人形有多难吗!?何处没有立足之处,你倒是告诉我,妖物的立足之处在哪儿!”
林屋反倒沉默了。
妖物是天地灵气不均时意外产生的东西,人间道有繁华的尘世间;天神道有立于浮云之上的白壁宫殿;修罗道有无间业火造就的无涯血海;地狱道有不见天日的阎罗殿,就连饿鬼道、畜生道都有自己的往生处,而妖物……只有上千年前天神道前辈开辟出的一块妖魔道,但随着那位前辈的陨落,妖魔道也不复存在。
“呕!”阿九实在没忍住,捂着肚子蹲在墙角边干呕。
太臭了,实在是太臭了。原来这世间除了满大街的香味,还有如此隐秘不可闻的臭味,尤其是狐妖现在生命力急速流失,味道愈发浓烈。他忽然觉得没有嗅觉也没什么不好,反正酸甜苦辣的食物味道他也是能尝到的。
再看林屋,神色不变,肯定是用术法封住了嗅觉。
可恨啊,他的嗅觉只到明天中午,竟还要受此折磨。
律鹄眼神在三人身上转转,意识到这驱魂师与那两只鬼魂是一起的,“我倒是好奇,驱魂师……怎么会跟鬼魂待在一起呢?”
狐妖一族的狐骚味不可去除,她其实最讨厌有人说她臭,但她也办法再做些什么。
律鹄聚集了最后一点法力,释放出磅礴的妖媚之气,不大的房间里满是红到发紫的术法波动。
早在进来之前,林屋便在花满楼外设下了禁制,除了那群被吓得四散奔逃的人,没人知道这里面正发生着什么。
林屋打了个响指,“这东西对我没用,对他们也没用,你还是省点力气保命吧。”刚刚浓郁起来的媚气瞬间消散,林屋甚至还用了一个小术法,净化了下房间内的空气。
“我再问你一次,你后悔所作所为吗?”深知答案的林屋并未死心,这是他见到的,为数不多的,与人类交往密切的妖物。
“呵,你就是林屋吧,落入你手的妖物、鬼魂,还有活命的道理,你再问一万遍也只是同一个答案,这世间的男人都该杀,包括你!”律鹄随着话音出手,硕大的狐爪向林屋扑来,林屋抽出桃木剑,自下而上贯穿狐爪,一股钻心的灼烧痛感传来,律鹄痛呼一声,迅速撤到房间阴暗的角落里。
月姨抚着她沾了血迹的毛发,满是心疼,“你痛不痛啊!”
律鹄红色的眼睛看着她,舔了一口受伤的爪子,声音很小,却还夹杂着一丝调笑,“至此地步,不是痛不痛,是死,与不死了。”
月姨转身,跪在林屋面前,她自是听说过林屋的名号,律鹄和那些交往不多的狐妖小姐妹们都十分惧怕这个男人,没成想他真的来勉州了,“你放她一命,我保证不会让她再杀人了,你……”月姨咬牙,似乎下定决心一般,“你可以废了她一身妖力,我会带她离开勉州,去生活在大山里,永远不会出来,行吗?”
律鹄闻言,“不可能,不要求他,姐姐,你让他直接杀了我吧……”
你知道这一身妖力我修炼了多久吗?你知道我有多努力才幻化成人形吗?我也可以忍受数百年的寂寞清修,按照所谓的正道一步步修炼,可是那样……我就见不到你了。
月姨回头,声音嘶哑,“你闭嘴,我是你姐姐,我不能替你做这个主吗?!”月光下她脸上的泪痕分外显眼。
律鹄的眼里淌下泪水,无言。
林屋叹息,“事到如今,不是我放不放她的事情了,她以心头血饲养锁魄阵,本就有悖常理,锁魄阵已破,她方才又强行运功,心脉俱损,死路一条。”
月姨愣住了,“什么?”
律鹄的爪子动了动,已然维持不住她的身形,变成了一只小狐狸,蜷缩在一旁。
月姨跪坐过去抱起她,她后腿有捕兽夹的痕迹,那一圈没有任何毛发,已被鲜血染红,她轻轻抚摸那里,如同多年前的那个旱年,在大山间捡到她一样。
律鹄没有什么精神,连眼睛都睁不开,桃木剑的威力对一只本就濒死的妖物来说是雪上加霜。
萧外月走上前,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情,倒在他面前是一只狐妖,也是一条生命;于理,她取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方才还差点杀了他,也算是死不足惜。
月姨能感受到律鹄的生命在一点点流失,就在一个时辰前,她们还约定明日一起上街采买胭脂,可世间万事,均敌不过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