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孔祯同孔薇说,家里缺点东西,要杨克上镇上去买。杨克未表现出任何异常,孔薇叮嘱他快去快回,他说放心。
杨克刚离开,孔祯就拉着孔薇道:“咱得走了。”
“杨克还没回来。”孔薇不懂孔祯有什么事如此着急,孔祯边收拾她的东西,边匆忙解释道:“还记得藤镇大火那晚我们看到的道士吗?”孔薇点头。孔祯言简意赅道:“杨克是那个道士。”
“什么?”孔薇难以置信,边顺从的跟着孔祯走,她相信孔祯不会害她。是以四人坐上马车,一路往北走去。
孔薇已经有些显怀了,她要孔祯细细说来,孔祯就从闫府的孔雀讲到雀屏山,再到后来发生的事情。她听了无不骇然,若是这么说来,杨克也就是李岑,应该是他们父亲的年纪了,绝不是眼前二十七八的模样。她摸了摸腹中的胎儿,终于问出那句:“那这个孩子,还能留吗?”
她也是第一次当母亲,心里没个着落,孔祯几乎是跟闫春夺异口同声,两人一个说要留,一个说不能留。要留的自然是孔祯,孔祯蹙眉道:“孩子那么大了,你身体本就弱,流掉对你百害而无一益。”
闫春夺不再言语,中天道则轻轻的伸手,悬在孔薇肚皮上方,他说:“是妹妹。”
孔薇开始反胃,一想到杨克是将她们家园烧毁的道士,登时恼怒的拍打腹部。孔祯见状赶忙拦住,劝道:“别做傻事。”
“我不留她,绝不。”孔薇毅然决然的望着孔祯,孔祯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说至少要等他们安定下来再说。
马车行驶在大道上,一路飞奔,孔薇脸色渐白,她什么也没说,孔祯不知道她对杨克的感情究竟有多深,此刻她只是蜷缩在角落里,忍受马车疾驰带来的晕眩。
“来了。”中天道这一声显得很沉,马嘶鸣一声,旋即停下。
中天道率先下车,李岑依旧披着杨克的面目,假惺惺道:“怎么走了也不叫我?”
“你少装蒜!”中天道驭起虚空的长绫,它似一条火龙,横亘在两人中间。孔祯三人跟着下来,孔薇看了眼杨克,眼中已全无温情,满是恨意。
“何苦如此针锋相对,我们相处的很愉快不是吗?”李岑抬手一挥,中天道的长绫立刻形同虚设。“我是谁有什么关系。你是我的儿子。”李岑转而望向孔薇,缓声道:“你怀了我的孩子。我们是一家人。”
孔祯呸道:“好厚的脸皮,谁跟你是一家人。”
“你杀了我的孔雀。”李岑笑吟吟的看着孔祯,满不在乎道:“杀得好,出了孔雀谷以后,世间再无雀神。你所杀的不过是我即将创造的王国的图腾。这没有关系,我会成为真正的雀神。”
孔祯听的头皮发麻,李岑光是站着道貌岸然的说话,就令人感到不寒而栗了。他身上有股邪气,孔祯下意识将孔薇挡在身后。
“休想!”中天道喝出中气十足的密令,他有天赐的八张符,须同时发动,方能囚住李岑。这八张符储于他的八根骨头里,故而他发令时,全身骨骼皆咔咔作响。从李岑杀自己师傅起,天意就在中天道骨骼里种下了这些神符。李岑是守护者,所谓的神力不过是借来的,就像麦苗借雨才能茁壮,帝王借势才能一统天下。
李岑依旧笑道:“你是我的儿子,应该听我的,前几日你不是做的很好吗?孤立你的舅舅,现在,把你手中的武器,对准你的舅舅。”他说到最后俨然发号施令。
这时的中天道对他早已设防,屏息凝神,不再听他的声音。第一道降天符自李岑头顶铺散而来,它散发着赤红的光,万千游丝逆动,随着中天道的一句:“降!”而如轮盘威压向李岑。
李岑岿然不动,他大张的右手不知何时握上一把冰锥般的利器,冰蓝的光挑破游丝,一线一线的断开。中天道脊梁一点点的弯下去,李岑的冰剑直指中天道的后背。降天符是从中天道脊骨里抽出来的,每道符都如血般艳红。故而李岑每破一剑,就如同挑断中天道的筋脉,使中天道浑身遭受蚀骨之痛。
“帮帮他啊!”孔薇着急。
闫春夺摇头,说:“他们是在斗法,凡人插不上手。”
只见李岑的冰剑之刃落在中天道后背上,只差一寸,他森森然道:“是做我的儿子,还是死?”
中天道倔强的扬起头,眉心洇出一滴血,血珠有些干瘪,刻在他的眉间,他咬牙道:“天生万物养我之精,地育万物固我之神,我是你的儿子,更是天地的儿子。天地不允之事,我也——决不允!”
其实,中天道问世以来,李岑的力量就在被削弱,正如一山不容二虎。世上也只能有一个天道。所以中天道自出生那刻起,便知自己的使命。又所谓姜还是老的辣,莫说再过二十年,便是再过十年,凭李岑的功力也已不及中天道。可惜上天未赐予他漫长的生长时间,再加上孔薇腹中的胎儿,天道之脉有可能会发生转移也说不准。
李岑一直未杀中天道就是为了将来将人收为己用,他身为杨克那段时间,中天道就很听话。长此以往,中天道就会成为他的傀儡。他一向很有耐心,遗憾在被闫春夺识破。
中天道奋起反抗那一霎,结界已破,李岑阴鸷的看向他,手起剑落。然而眼前闪过一道鹅黄倩影,孔薇出人意料的扑在中天道身上,冰剑刺入她体内。
孔祯愕然不已,干涩的喉咙竟发不出声音。只有李岑充满怒气的吼道:“你在干什么!”他并不是心疼孔薇,而是心疼她腹中的孩子。
孔薇手心很冰,中天道被她握了下,她声音那么轻,轻到只有中天道能听见。她说:“照顾我哥。”
中天道被她猛推一把,撞到前来的孔祯身上,孔薇声嘶力竭的喊道:“走!”
孔祯被中天道拉着,闫春夺闭了闭眼,当下攥起孔祯手腕离开此地。孔祯像一个木头人,被牵走躯壳,扭头死死望着孔薇扑到李岑身上,将李岑拦下。
李岑急着追人,又顾及她腹中的孩子。他知道自己的冰剑有多厉害,却还是天真的把了孔薇的脉。他沉下脸,孔薇听见一道浑厚的嗓音斥责自己道:“晚点再跟你算账。”
“我跟你有什么帐可算?”孔薇牢牢握住李岑。
李岑:“你害死了天道的孩子。”
“孽子本就不该留!”孔薇指甲陷进他的肉里,一腔仇恨被她泣出,她尖锐道:“藤镇成百上千的人命谁来赔!我夫君杨克的命又该谁赔!我不欠你,永生永世你都欠我!”
“孽子?”李岑眯了眯眼,右手如爪,覆在孔薇天灵盖上,轻飘飘道:“既然如此,你就陪着它一道走了,黄泉路下好作伴。”
孔薇尚未感觉到痛苦便永远的阖上了眼。
孔祯内心一阵钝痛,他不知道自己妹子是不是还活着,只祈求老天,让李岑念在与她夫妻一场的份上,留她一命。
他们早已出了千岗岭,眼前有山,山上生着密林。三人闯进密林中,闫春夺对孔祯急促道:“祯祯,我们兵分两路,你自己往东,我和中天道向西。”
四年前的分离历历在目,孔祯颤抖道:“不,不行,我们不分开。”
闫春夺正待劝说,孔祯倏地笃定道:“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闫春夺叹了口气,眼下绝境,他们再也感知不到未来,未来于是白茫茫一片。中天道呕了一口血,闫春夺叫他坐下,提醒他体内还有一颗腹丹。中天道这才闭目运气,腹丹开始在他身体里快速旋转,他头顶冒了热气,弥漫开来。
密林里积雪未消,闫春夺捂着孔祯的手,等中天道运行一个周天。孔祯仍记挂着孔薇,闫春夺拍拍他的手,让他不要担心。
李岑很快追来,他脸上杀气更盛,因为刚失了孩子,他有些暴怒。双手高抬,林间的雪伙同枯枝皆浮于半空,而后重重坠下。这一落,山林狂震,孔祯和闫春夺站不稳的环抱着翻滚在雪地上。
中天道起身,李岑周身萦绕无数冰剑,中天道调出八道符。冰剑蓝光与血符红光对冲,霎时间,雪染上了紫色。
李岑道:“不能为我用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