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照入双清亮水润的眸,眼底有笑意升腾,璀璨的烟花般,骤然绽放在漆黑的瞳珠内。
他不怕。
这个想法侵袭赵庸的脑海,胸腔不冷不热的心脏忽地停跳一瞬,窒息感短暂遍及四肢,蜇得他心口发痛。
眼前之人明明和其他人一样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可就这么看着,依旧能让赵庸感到安心。
他沉寂下来,一时没有出声。
桓九凌不满他这样的表现,再迫近,额前的发丝乱晃,赵庸灼沉的吐息撞上桓九凌遮面的面巾,瞳珠一缩。
不等桓九凌有所反应,赵庸身子迅速后撤,先一步避了开。
“滚下去。”
仍是一派高高在上的姿态。
桓九凌努努嘴,面对他这副避而不答,不知好歹的样子,眼底写满了不高兴:“公公也太过分了,总是如此冷言冷语。要知道,在外面我受欢迎的不得了,大家都笑着夸我,哪像你—”
“谁?”赵庸抬起脸,死白容颜泛起怒意的涟漪,“我早与你说过,不许你跟外男接触,你把我的话—”
“怎样?”桓九凌单膝跪上床,阴影投下,从上笼罩住赵庸的脸,不复从前乖巧,没规矩地乜他道,“你病成这样,管得了我吗?我想跟谁玩,我就跟谁玩。”
眼看赵庸眼角抽动,眉梢骤压。桓九凌觉察危险,滑溜起身,几步撤开,欺负赵庸在病中没有能力追他。
“好了好了,我累了,就先走了。公公早点休息!”
“桓九凌!”
桓九凌无视身后的低沉怒吼,跑到门口,睁着狡黠的双眸:“我走啦,公公!”
“砰”一声,隔绝了所有即将涌来的怒火。
桓九凌刚出门,听到屋内传出要吃人般的唤声:“元清元明,滚进来!”
对上二人看来的目光,桓九凌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怪我,玩过火了,你们多担待,我先走了。”
攥拳给他们打了打气,随即飞快溜出了院子。
把一地残剧留给元清元明。
此后几日,桓九凌往复在李府和城外之间,在隔离的地方做起帮工,干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减轻大河卫卫兵的负担。
一连几日下来,隔离所中的好些病人都认识了桓九凌,总“九郎九郎”地喊他。
桓九凌长得乖巧白净,一双褐色的眼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宛若漂亮的猫儿,偏干活勤快又认真,更是极有礼貌,没半点架子。
不知不觉间,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多了许多,有女有男,其中亦包括程虎。
他忙完手中事,就听见一道“九郎”,后头很快跟上声清脆的“诶”,抬眼便能看见青年轻快的身影,穿梭在病床间。
他在床前蹲下,认认真真听人说话,侧脸沉静柔和,不知听到什么,眼瞳倏地弯了,充斥夺目的璀璨笑意。
程虎看得失神,直到身后来了人,唤他。
“兄长。”
程虎眸光回收,转到身后,看着来人:“嗯,怎么来了?”
程舒钰温笑:“来拜谢恩人。”
“他在忙,不可打扰。”程虎眉头扭着。
“知晓,”程舒钰润泽的眸光投落,跟随那个在众人中间忙忙碌碌的身影,“他在这里,看起来很自在。”
“是危险。”程虎反驳。
“此事上,我与兄长意见不同。”
程舒钰当之无愧的读书人,骨子里沁润出温吞的气质,沉淀凝结君子如兰的身姿,看着与程虎大相径庭,完全不一。
搁一块,竟是认不出是亲兄弟。
“他在督公府,手脚受梏,不如在此地能随心所欲。”程舒钰说着,眸光偏转,“兄长不也帮了他。我记得这地方并非谁都能来帮忙的吧?”
“他领了督公的命,不得已而已。”
程舒钰笑而不语,许久道:“兄长不善言辞,可我们一母同胞,我知你最深。你我从小喜欢的东西就一致,你喜文,可家中总要有人承武,你是大哥,理当如此。我承了你的好,如今怎么好再抢?”
程虎剑眉拧紧,已是生出不虞之色。
“桓兄。”
恰好,桓九凌跑过二人面前,程舒钰便笑着唤了声。
不大不小的声音,能让桓九凌听见。
他下意识“诶”着回应,站住脚,褐色瞳珠闪烁,生出些意外。
当下朝两人跟前来,在刚好的距离停住脚。
“程兄,”他说,“你怎么来这里了?这地方挺危险的。”
程舒钰眼底闪过诧愣,旋即下颌低下,笑声低磁:“桓兄还是一样有趣,如你所说,此处危险,为何桓兄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