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一一应下,那老婆婆感叹,还是富贵人家好,说不让累就能答应下来。
宋瑾僵了一下,也没有说什么,穿好衣服便随着老婆婆出了门来,季舒白还候在院中。
问了诊金,付了银钱,约好下次再来的时间,季舒白这才领着宋瑾拱手谢过了那老婆婆,起身离开。
走至院外,宋瑾揉了揉腿上刚刚扎针的地方,季舒白见了便问可疼。
宋瑾摇头,道:“老婆婆说叫我走动走动,别老坐着不动弹。”
季舒白看了眼轿子,便道:“那我陪你一道走吧。”
说罢径直往前走去,后头轿夫们抬了空轿跟上。
宋瑾心里头挺高兴的,觉得如今的季舒白少了许多架子,相处起来舒服多了。
她撵上去找话说。
“大人刚刚一直在院中等我呢?”
“并没有,我先回了趟城,在天香楼吃了一顿上好的酒菜,然后又去茶馆听说书人说了会书,这才回来的。”
要不是宋瑾知道时间根本不够用,就依季舒白那满脸正经的样子,只怕就要被糊弄过去。
“大人,你变得幽默了。”
“幽默?”季舒白停了脚步,不大明白一个玩笑跟幽默之间有什么关系。
“什么意思?”
宋瑾呆了呆,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就是好玩啊。”
“好玩?”季舒白皱起眉头:“幽默等于好玩么?”
不是么?
宋瑾眨巴了两下眼,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索性一挥手,改了说辞:“大人,你变得有趣了。”
这回季舒白笑了起来:“你早这样说,我不就明白了么。”
说罢继续往前走,宋瑾跟在后头。
今日的季舒白穿了一身晴山蓝缎地缠枝莲花暗纹的宽袖行衣,腰间系大带,勒出一方窄腰来。头上带着四角东坡巾,两根玄色飘带在宽阔的背上扬起。
即使是看背影,也会觉得眼前是一个儒雅之人。
风景真好。
季舒白背着手,缓步走在前头,宋瑾在身后瞧见了,也学着他的样子背起手来,脚踏在他踩过的位置,一步一步跟过去,直到季舒白忽然驻足转身,宋瑾一脚踏在他的脚背上。
季舒白低头看见脚背上的鞋印,眉头一挑,笑问:“好玩么?”
宋瑾吐吐舌,往后退了两步。
季舒白忽然收敛笑意,认真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在这里可以一直这样过日子,还会觉得那个世界更好么?”
宋瑾转了转眼珠,细细想了一番,忽然笑起来,道:“大人,这世上没有完美的制度。那个世界有那个世界的缺陷,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瑕疵,男人有男人的毛病,女子有女子的短处。人要想活的痛快顺畅,就不能盯着那些你无法改变的东西努力,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你说对吧?”
季舒白皱起眉头来,似懂非懂,似要放弃又不甘心。
“难道这里就没有让你特别喜欢的地方么?”
宋瑾又想了想,道:“有啊。”
“是什么?”
“大人呀。”
宋瑾笑嘻嘻地,一脸不正经的样子,季舒白分不清她说的话是真还是假,却忍不住心上猛地一跳。
“那我问你,如果最初时你没有来威胁我,我便主动来帮你,你对这个世界的印象会不会比现在要好?”
宋瑾依然是那副笑脸:“大人,你不要老盯着过去嘛,你得看将来呀。人性的瑕疵永远存在,你我都不是完人,何苦揪着过去的错误不放,你又不能回去改变。况且我小人有大量,根本不跟大人你计较。”
“大人你呀,就是活的太拧巴了,人要想活的自在,就得对一些会让自己感到不适的东西迟钝些,迟钝不了就躲开些,若是躲不开了......”
“那该怎样?”
“那就扇他!嘻嘻嘻——”
季舒白垂下眼帘,似是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会子才抬头道:“我觉得你说的有理,不过有些事还是应当更尽力些才好,可是我愿意学一学你的态度。”
季舒白一句话拐了三个弯,宋瑾没有去深想这背后的弯弯绕绕,就如她自己说的,要迟钝些。
“我果然没看走眼,大人你呀,孺子可教也。”
宋瑾笑嘻嘻地开玩笑,开的季舒白脸上一僵。
他一个进士,居然在一个不通诗词的家奴眼里成了可教的孺子了。
“你就是这么夸人的?”季舒白将背起的手改成抱在胸前,大有跟宋瑾好好理论一番的架势。
宋瑾才不怕他,依旧笑着道:“当然不是,那日在柏家一见,我便认定大人乃忠诚正义有情有义之士。如今看来,我眼光极佳。”
宋瑾一堆高帽子递出去,末了还不忘夸自己一番,季舒白听了倒觉得很舒服,也逗着宋瑾玩:
“原来你也是会夸人的,那你就多夸两句我来听听。”
“大人,这夸奖可不能多了,多了便是麻烦。你们书上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德荡乎名,知出乎争,此二者,凶器也。我若夸的多了,岂非害了大人,哈哈哈——”
宋瑾掉了个书袋,得意地往前跑去。
也不知怎么地,季舒白听了先是顿了顿,脑子里乱了一阵,接着就听见宋瑾的笑声随着夏日的一股凉风钻进耳朵里,又顺着耳朵钻进脑子里,吵得他的脑子没法去想这个“凶器”。
他转头去看宋瑾,一身靛蓝的棉布衣裳,玄色的沙罗方巾,一蹦一跳地跑在小坡顶上。
那手也欠,跑着跑着揪了一把路边的狗尾巴草,攥在手里一甩一甩的。
那一刻,季舒白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忽然拔腿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