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照短暂的出神被霍暻关注到。
他时刻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贴心询问她感受。
“小姐可是觉得奴洗得太慢了?”
宝照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没有再继续盯着他的眼睛,摇头道:“没有。”
她毫不吝啬地对他的工作给予真诚的肯定。
“你做得很好。”
对于宝照的夸奖,霍暻向她表达自己的开心:“奴很高兴能让您感到满意。”
即使高兴,霍暻在宝照面前也始终低垂头颅,保持着作为仆人应该有的姿态。
香香带人进来收拾宝照净完手的铜盆,搬挪时有一滴悬在盆沿上的水珠不慎甩出。
刚好落在一旁霍暻的手背上。
低着头的他缓缓抬起手腕,近距离地观察这滴水珠。
水珠在白天反射出晶莹的光芒,让他想到练箭之时,从宝照皮肤上滑落的汗珠。
霍暻没有拿出帕子擦干这滴圆润的水珠。
只是沉静看着。
看着这滴曾在宝照指缝间翻滚的水珠,顺着他手背起伏的筋络往里滑落,在他身体深处留下隐秘而又转瞬即逝的湿潮痕迹。
垂花门处,沈妙仪停在原处,纠结地揪着手上的帕子。
距离她上一次到如意居给宝照赠送亲手制作的冰酪,已经整整过去十天的时间。
在这十天期间,沈妙仪曾经来过一趟。
但在成功见到宝照之前,她就被香香伸手拦在院外。
香香:“宝照小姐腹痛,不方便接待客人。”
沈妙仪一听宝照不舒服,有些着急:“找、找大夫、来看、过、过了吗?严、严不、严重?”
香香解释:“宝照小姐是来月事了。要是没有少夫人您那日送过来的冰酪,宝照小姐不会这么难受。”
香香将宝照身体不舒服的原因全部归结到沈妙仪送过来的那碗冰酪上。
看着宝照不舒服,香香心里难受。
拦住沈妙仪不让进,或多或少也有几分埋怨的意思在。
宝照不曾给香香下达不许沈妙仪进入如意居的命令。
但沈妙仪结巴温吞的性子难以服众,东苑的下人们表面上尊称她一声“少夫人”,私底下却都没有将她当作真正能管理他们的主子来看待。
这给足香香擅自做主拦住她的底气。
沈妙仪果然离开。
这十天里,她如坐针毡地掰着手指头计算着宝照月事结束的时间,临到头来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生出胆怯之意。
是她的冰酪害得宝照身体这么难受。
香香拦过她一次,她害怕这一次宝照会直接让人将她赶出去。
这样的经历,在沈妙仪之前的生活中有过许多次。
沈妙仪知道结巴的自己不讨人喜欢。
但她很想和宝照道歉。
沈妙仪几番踌躇,终是硬着头皮往前去。
刚走上一步,猝不及防与准备出府的宝照迎面撞上。
宝照不解沈妙仪为何会再次来找她。
在不久前两人关于冰酪话题的交流中,她很确定自己并没有给沈妙仪展示任何热情与友好的信号。
她不过是将沈妙仪为她亲手制作的、香喷喷的一碗美味冰酪一滴不落全部吃完而已。
沈妙仪手发抖,害怕而又紧张地向宝照道歉。
“我、我是、来道、道歉、的。因为、我、我的、冰酪,害得、你、闹腹痛,都、都是、 我、我的错。”
宝照听完她一长段断断续续的话,这才知道沈妙仪认为是自己送过来的冰酪导致了她这次月事期间加剧的腹痛。
宝照无法理解沈妙仪的想法。
她一点也不认同沈妙仪的话:“这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宝照不否认食用冰酪与她腹痛加剧二者之间的相关性。
但这和制作冰酪的沈妙仪没什么直接关系。
沈妙仪只是将冰酪送过来。
是她没有能够抗拒那份美味的冰酪对自己的诱惑,选择全部食用,最后才产生腹痛加剧的结果。
宝照不认为沈妙仪能精准预测到她的月事来临,再提前给她送来冰酪,多番算计就只是单纯为了让她吃上几天腹痛的苦。
这样毫无根据的联想和责怪实在是荒谬。
“不要随随便便认错,把所有错误都归结到自己身上,这不是一个好的做法。”
宝照以年长沈妙仪三个月的经验向她提供建议:“和反思自己相比,责怪他人往往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沈妙仪因为紧张和害怕,听得云里雾里。
唯一捕捉到的信息,就是宝照没有责怪她,还反过来安慰她。
啪嗒——
沈妙仪对宝照落下感动的泪水,并询问可不可以加入宝照,和她一道出府。
宝照迟疑地看着她的泪水,生硬点头。
宽敞的华锦马车头一次塞入这么多人。
沈妙仪坐在右边的最里侧。
鉴于她脸上由于哭泣而多出来的眼泪和鼻涕,宝照选择坐在离沈妙仪遥远的、最左边的最外侧,希望这样可以让洁癖的自己免受他人眼泪与鼻涕的污染。
巧合的是,宝照所坐的位置,离霍暻很近。
小姐拿起打发车程用的书籍,臂弯的披帛若即若离抚过仆人的大腿。
最角落的沈妙仪捂着帕子吸鼻子。
宝照翻动书页的手一顿,不自觉朝霍暻的方向靠过去。
离身旁的霍暻越近,会给宝照一种自己离沈妙仪更远的错觉上的安慰。
霍暻看到几乎枕到他手臂上的小姐。
善解人意的他同沈妙仪交流,鼓励她将一切情绪都释放出来,哭得再久再大声、流再多的眼泪鼻涕,全都没关系。
沈妙仪深受鼓舞,几乎抽噎出声:“呜呜、呜……你和宝、宝照、你们、都、都是、大好人……”
若非身旁还有一个干净漂亮的霍暻聊作慰藉,宝照十分确定她会在中途将痛哭流涕的沈妙仪赶下车。
好在从姬府到大理寺府衙的路程不算太长。
看到姬府的马车出现在巷子口,守在门口的两个门吏一个进去通传,一个到车前迎接。
霍暻先从马车上下来,搬下脚凳等候。
宝照指尖从车帘后伸出,拎裙探身。
站在车旁的仆人抬手,将小姐安全平稳地牵下车。
前头有姬朗瑞打过招呼,大理寺的官员知道宝照身份,毕恭毕敬将宝照请到屋内。
需要做笔录的宝照和絮絮两人被分别安排在单独的房间,霍暻和沈妙仪则需要在厅堂中等候。
宝照进去的房间窗明几净。
做笔录的官员和蔼可亲,仔细询问宝照在大火发生那日都做过什么,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又是否曾在别院里见过陌生的可疑人。
宝照一一认真回答完毕,还在担心会不会有更加尖锐的逼问,官员已放下笔,将记录好的内容呈给宝照过目:“您若是觉得没问题,就在右下方签上您的名字,再按上您的手印。”
官员在宣纸上誊写的小楷整齐,一字不落地将宝照方才的叙述记录下来。
宝照很快看完,但又不免疑惑。
“我所说的内容太过平常,会对你们的工作有帮助吗?”
官员实话实说:“实际上,几天前我们已经确定死尸的身份,这场失火案也排除有人故意纵火的可能,最终结果确定为普通失火案。今日请宝照小姐您过来做笔录,是为做好形式上的完善。”
“已经确定死者的身份了?”
虽这场失火的地点是母亲的别院,但宝照与大理寺的人素来没有什么交往。
她缺乏该案件的消息来源,不知目前具体进展如何,听官员如此一说,惊讶地想要获取更多信息,询问官员方不方便将死者的具体身份告诉她。
案子也算尘埃落定,过几日卷宗定下,宝照作为当事人之一,想要知晓其中内情不过早晚的事。
官员想到此,大方说出详细情况:“说来也巧,是几天前姬大人在府中采买春装时发现数目不对,联系到这场火灾里多出来的一具尸体,特地将线索传达给我们。”
官员口中的姬大人,指的自然是姬朗瑞。
西苑下人皆在长公主管辖之下,宝照最近未听母亲说起过西苑下人出问题,那么失踪的下人,只有可能是东苑的。
宝照知道东苑的情况。
祖母年事已高,大伯母卧病在床,几位姨娘早年在家中时虽学过如何管理中馈,但经验不足,面对东苑这么一大家子人,难免力不从心。
姬朗瑞除了要忙职务上的事,偶尔还要兼顾管家。
两厢忙活,自然会有时间不够用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