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许洵安趴在小窝里,仰头透过纸箱的缝隙,看着细细密密的雨丝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滋润这片土地。
以前他最讨厌的天气就是下雨。
还记得本科的时候,兼职的地方离学校足足五六公里,附近连个地铁站都没有。晴天他可以扫辆自行车骑过去,累是累了点,总归能省下一点不太必要的花销。可一到下雨天,他就只能打车过去,来回两趟要多花好多钱。
更让他揪心的是父亲,自从做了骨髓移植手术,每逢阴雨天,父亲就会疼得整宿睡不着觉。有次去医院看他时,正赶上梅雨季,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令人不舒服的消毒水味。父亲侧躺在病床上,额头上全是冷汗,手指死死攥着床单。他想给父亲请个专业的护工,可光是医药费就已经掏空了家底,哪里还负担得起额外的护理费用。
雨水落在石板上滴滴答答,一下一下将许洵安刺的思绪拉回现实。
往事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如今的他再也不会经历那些窘迫又心痛的事,雨天再也不是从前的雨天。他唯一需要在意的,只是他这纸箱房子还能不能撑到雨后。
或许讨厌什么不讨厌什么,从来都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过是人被困在某个境遇里时,给自己画下的牢笼。等有一天走远了,回头再看,那些曾经扎在心口的刺,早已被时光磨平,连痕迹都淡得看不清了。
许洵安把自己裹进干燥的被子里,只留两个鼻孔露在外面,呼吸着空气中弥漫的潮湿。
纸房子里除了他,还有小黄。他们两个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地待在一起了。也许是连乌云都看不下去,特意降下这场小雨,为这对日渐生疏的朋友创造一个重新靠近的机会。
小黄闭着眼睛,假装在睡觉,可眼皮底下那咕噜乱转的眼珠早就出卖了主人,它心里乱糟糟的,像被爪子刨过一样。
它想结束这段时间与许洵安的两不相闻,可机会摆在眼前,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它是觉得许洵安先讨厌它的,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但是敏感的心思早就有所察觉。
如果不是讨厌,又怎么会连它找来的食物都不肯吃?那些连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好东西,许洵安却看都不想看。想到这里,小黄的耳朵耸拉下来,心里酸溜溜的。
而许洵安呢,他也在想着一旁的小黄。
他忍不住回忆起与小黄的相识相知。
一开始的小黄在许洵安心里是一个热情欢快的形象,会因为吃到一个好吃的而开心,也会因为被人类夸奖而开心。哪怕偶尔有情绪低落的时刻,也很快在下一秒又重新振作起来了。
它就像一颗小太阳,温暖而耀眼。
可是谁也不知道,小太阳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散发能量的。它也会在四下无人之时,偷偷审视自身,唯恐自己肆意的光芒灼伤他人。
许洵安终究不是真正的动物。他的思维早已被人类的逻辑固化,即便举手投足间模仿得再像一只猫,也掩盖不住骨子里的本质。
更何况,这是他第一次与狗接触。对方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背后隐藏的含义,他全然不懂。那些细微的肢体语言,在他眼里不过是无意义的举动,甚至偶尔还会让他感到困惑和不安。
于是,这段因意外而结成的同伴关系,终究在日常琐碎的摩擦中逐渐疏离。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误解和隔阂,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悄然扎进彼此之间,最终在某个岔路口,他们选择了不同的方向,即将渐行渐远。
友情是需要维持的,相聚的时间越长,感情就越深厚。可是上辈子的许洵安为了赚钱,压榨了自己除学习之外的一切空闲时间,别说知心的朋友了,就连饭搭子都没有,他总是独来独往,渐渐的,他也习惯了。
因为没有多少朋友,就没有与朋友争吵的经历,也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
更何况他现在的朋友还是一只狗……
或许猫妈妈说的对,猫与狗这两个天差地别的物种,怎么可能会成为好朋友呢。
雨还在下,呼呼的凉风灌进纸房子里,吹透了许洵安好不容易捂热的被窝,冻得他瑟瑟发抖,一个劲地往被窝深处钻。
果然还是这里暖和。
许洵安抛开脑袋里的杂念,闭上眼睛,专心养神。
其实,如果他现在抬头,大约能看到纸箱口处,有一只背对着冷风睡觉的小黄狗。
小狗紧皱眉头,略显刻意。正处于换毛季的毛发被冷风吹散了几根,刚飘到外面又很快被雨水打落在地,可怜兮兮的。
小白那么瘦,风一吹,就会生病。
……反正自己皮糙肉厚的,还在寒冬里流浪了好几个月,早就习惯了,多吹一点也没事,权当锻炼身体了。
谁让它这么善良又贴心,哪怕冷战,也不忘关心对方,这么一对比小白简直就是不识好歹。
小黄默默给自己找补,试图让自己的行为看上去不那么一厢情愿。
窝外雨势渐大,噼里啪啦的雨珠砸得树叶草丛哗啦地响,掩去了一猫一狗不愿剖开的心事。
——
天一放晴,许洵安又恢复了满满的活力,好奇地探索以往从没涉足过的领域。
只是他这次长记性了,碰到有主人的领地转身就走,不给领地主人一丝威胁的机会。
被雨水浸润过的土地潮湿又泥泞,许洵安只是轻轻一踏,便带起不少淤泥,勾起了之前差点被大鹅咬碎前爪的回忆。
唉,往事不堪回首啊。
不过这次他就不用费尽心机找水洗脚,下过雨的路面积了些,经过一夜的沉淀,早已变得格外清澈。许洵安伸出前爪,在薄薄的一层水中缓慢游动,甩开乌黑的泥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