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和柳琛云在镇上一处还算阔绰的宅子前,敲门后才得知赵配几个月前将这宅子卖了,他现在住在乡下老屋。
趁着天没黑两人又开始往村里赶,到了赵配的老屋,院外大门半掩着,往里望去,两人同时愣住了,若只是破点旧点还好说,可这已经不是破旧的问题的了,只见那破败小院里满是绿油油有人小腿高的草,那草的每片叶子尖端都带着一抹血迹干涸般的红。
“这这这,”程安指着那大片的草后半句话在喉咙里卡了半天,“这是毒草啊!”
柳琛云:“我们进去。”
这下可就顾不上什么拜谒长者的礼数了,这满院的毒草直接为此行省去了表明来意之前的客套寒暄,只剩下了严肃的查案公办。
院中没有布局可言,就一间破屋孤零零地立在当中,两侧有屋子没有被完全推倒留下的半人高砖石壁,围住的区域里也被毒草占据。
柳琛云:“为了种毒草把房子都推了,如果不是为了钱,那就是给自己用。”
程安满脸紧张:“大人,赵大人他——”
程安话说了一半,那屋里传出了动静,像是瓷器摔到地上的碎裂声,而后又是几声鞋底拖着地的脚步声,“吱呀——”一声,腐朽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两颊凹陷,形容枯槁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探出半个身子,看见来人后眼里非但没有一丝慌张,反倒生出几分释然来。
“进来吧。”赵配的声音与他现在的形象很不符,那音色中还透着一股子文人的雅气。
“赵...赵大人,我们来是......”程安看见赵配这副模样原本酝酿好的话哽在嘴边。
赵配倒是很坦然,他仿佛久违地挺起了自己的背,用那并不太稳当的步伐往外走,“也罢,那就不留你们喝茶了,我跟你们走。”
程安想上前扶一把,赵配伸手回绝了,他来到柳琛云面前,开口道:“这位就是新县令吧?”
柳琛云还是恭敬地行了礼,回道:“在下姓柳,名琛云,正是沙籽坝县令。”
“柳琛云?”赵配脸上闪过惊愕,“是同名还是...?”
但凡是近几年在元齐当过官的,就不会有人不知道柳琛云这个名字,不论是当年新科状元的一骑绝尘,还是晋公主闹得那一场提亲大戏,又或是年纪轻轻自断前途般的前去北方战场,最后还被皇帝重用成为左丞相,这自带话题度的生平履历不免成为官员们的闲暇谈资。
柳琛云:“不是同名。”
“哎——”听到柳琛云的回答,赵配长叹一声,“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啊。(注)”
说罢,赵配径直朝院外走去。
程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愣愣地喊了声:“赵大人?”
柳琛云回过味来,“走吧,他知道我们会来。”
去县衙的路上,赵配特地坐在了马车窗边,一只枯瘦皱皮的手挡着帘布,静静地看着窗外,那双眼睛仿佛要融在窗外的光景中许久才会眨一下,像是怕错过什么。
“八年前,一切都是八年前开始改变的。”赵配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柳琛云:“八年前?赵老先生的意思是西江郡是从那时起一步步沦陷的?”
赵配:“我花了三十年从这个小山村走出去,又花了三十年去践行和体悟为自己叩开大门的纸上道理,我以为是我坚持了对的事所以能在洪流中站住脚,淘出些沙金,于是我想用这些沙金换来我最后十年的安稳,所以回到了沙籽坝,可两年后我才知晓我能坚守那三十年不是因为洪流不阻大义,而是我从未站在洪流中心挡住谁的路。”
赵配自顾自说着,没有正面回答柳琛云的问题,末了,他哀叹一声,缓缓抬起头,那双苍老的眼眸望向柳琛云,“你又是因为挡了谁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