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点零七分。
纱帘滤过的天光呈珍珠灰色,龙吟依旧侧蜷在松软的被里,睡了这么久,看来是被他折腾得狠了。
徐出羽支着肘凝视她睡颜,不知怎的,他下意识想去握住她的手,可又怕惊扰了她,终究没敢触碰。转而,用食指挑起一缕散在枕上的乌发,发丝缠绕指节时溢出橙花暗香,还是下午他亲手替她洗的。
没想到她这时却醒过来,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掌风已携着前世记忆的余温甩过去。
连龙吟自己都懵了。
她一时分不清身是在梦中还是已然清醒,吸气时嗅到徐出羽身上残留的沉水香,混着薄荷牙膏的味道。前世的画面已然褪去,但她还记得,前世塔娜面对死皮赖脸的还勃烈,直接就是一巴掌。
徐出羽竟然还低笑一声,顺势将脸埋进她颈窝,声音闷在温软的肌肤里:“看来是怪我了……怪我乘人之危……”
见龙吟不理他,男人又端起床头柜的瓷碗,酒酿甜香混着他身上的味道漫过来,“睡了这么久,饿不饿?”
躺在床上的人却缩回手攥紧被角,龙吟懒得说话。倒不是心中有情绪,实在是梦中带来的信息量太大了。
——大哥,到底是怎么消失的?
——真是徐出羽的灵魂杀死了大哥?
想不明白,也无处可想。下不了判断,烦闷之间,龙吟倒记起一个可以给她真相的人——叶遥似笑非笑的脸仿佛浮现在眼前,上次她留下的话就是“等时机到了,再来找我。”
想到这,她揉揉眼睛,只是问:“我手机呢?”
徐出羽闻言,不语,只一昧看着汤匙在酒酿里缓缓下沉。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徐出羽。”
“唉。”
他拗不过,只好叹口气将她的手机递过去。这一开机可不得了,龙吟解锁屏幕的瞬间,微信图标上的99+红点刺痛瞳孔。袁心雅最后一条消息定格在19:07:“我的个小祖宗喂,你倒是从徐总温柔乡里探个头啊!井宴简直跟疯了一样……”
连着几张配图,全是微博热搜截图。
龙吟感觉脑子要炸,赶紧点开。
上周她跟井宴在一块儿竟被偷拍了,还以“怀孕绯闻”冲上热搜,并且就在她龙吟醒前一个小时,某位素来以温润内敛著称的顶流,没有选择安抚粉丝、模棱两可的公关,而是直接在他自己微博水灵灵的“官宣”了——
井宴的原话是:现在,我们是好朋友。曾经,我是因为她才选择出道的。她是我喜欢了六年的女孩子,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希望能得到大家的祝福,谢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
三行字引爆整个社交网络,服务器崩溃前已有五十万转发量。袁心雅最后一条语音转文字,激动得都爆粗口了:“太勇了,这他/妈哪是澄清,简直是世纪告白!”
龙吟赶忙用颤抖的手打开目前的热搜,榜一词条赫然映入眼帘。
【明目张胆的喜欢,堂而皇之的偏爱】
词条下的评论区宛如狂欢现场。竟然看不到酸人谩骂的评论,甚至于之前脱粉回踩的粉丝都归来了一波——
“纯爱战神应声倒地,是我之前对你太大声。”
“刚刚路转粉,女方是谁?在线蹲一个女方回应。”
“我宣布,这就是内娱最伟大的单相思!”
“入坑了,现在从哪还能买到粉丝见面会的票?接受高价转让,私。”
“六年暗恋无人知,一朝开屏天下闻,这波我哭得比婚礼现场还大声”,大粉评论后面跟着二十万点赞。
龙吟两眼一黑,越是看下去,热搜评论区那些“好甜好配”的尖叫越是要从屏幕里蹦出来。
她后颈渗出汗,徐出羽冷不防来了一句:“他说,六年。”那语气酸得哟,男人眉梢挑高,偏偏嘴角噙着笑,“明明你跟我才在一起37天,而你们,竟是六年前就认识了?”
“忘记跟你说了,井宴以前也看我的小说。”龙吟声音带着倦,未能细说,自己却先皱眉,这措辞怎么听着如此耳熟?
哈??
徐出羽被一口水呛着,咳得惊天动地。
“我现在怀疑你,徐出羽,”龙吟扫他一眼,“是不是你们男人的借口永远都这么没创意?”
“宝贝,你的头号书迷是我……”他倾身下去,掌心钻进被褥贴上她腰窝,“那你教教我,要怎样才能抹平别人的六年?”
尾音却被龙吟突然的仰头截断。她揪着他后脑碎发反客为主,舌尖抵开男人唇齿,立刻听见他喉间溢出的闷哼。徐出羽掐在她大腿的手骤然收紧,却在下一秒被龙吟推开。
“你就安静当个美男子,好不好?”
做了个梦,醒来以后,龙吟是装都不想装了。她从前是个情绪很淡的人没错,但现在,一切开始有些不同。
“我饿了,你,”她伸脚轻踢男人的膝盖骨,“闭嘴。出去给我买吃的。”
徐出羽喉结狠狠滚了两下,整个人愣在那里,可目光还不老实,顺着她泛粉的脚趾尖一路烧到湿润的眼角。突然捏住她晃动的脚踝亲了亲:“遵命。”
“三鲜馄饨配蟹壳黄?”他随意扯过外套往身上一披,哼着荒腔走板的《兰亭序》往玄关去,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刚刚你主动亲我的账,等我回来再算。”
这一件一件的,都叫些什么事啊。
龙吟长叹一声,一条消息都不想回,再度瘫倒回床上。
徐出羽走得匆忙,手机都忘了带。他从皮夹抽出现金时,老街的灯笼恰好亮起第三盏。
老板娘走开给他找钱,铝制饭盒烫得他虎口发红,男人盯着盒盖上凝结的水珠,突然想起热搜配图里井宴搂在龙吟腰间——那厮的拇指在她连衣裙上按出褶皱。
身后有老式自行车的铃铛叮铃掠过,车筐里的白兰花香撞碎在晚风中。灯笼忽被吹得打转,暖光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裂痕。两个学生模样的情侣挤进窄店,女生晃着手机娇笑:“井宴这张公主抱绝了啊!”男生回答的语气带点羞赧:“我也可以!你信不信?”
徐出羽抓过找零的纸币,力道大得差点揉作一团。
他拎着馄饨拐过青石桥时,“绛云轩”的黛瓦下正飘出评弹声。暮色漫过滴水檐,橱窗里那袭蓝地白玫瑰纹旗袍泛着珠光,就像把前世的月光泼在了绸缎上。
一瞬间,他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那旗袍的设计与花纹,仿佛上一世她曾穿过的。
木门推开,“小阿弟要给女朋友挑衣裳?”老板娘从老花镜上沿打量他,吴语软糯裹着檀香。
“这件。”他指尖将将触到玫瑰纹,前世的记忆忽然在脑海中绽开。
当真可以说是分毫不差。
“哎呦,”老板娘掸了掸衣架,“这是前日有位先生给相好订的,伙计把尺码写错了,腰围足足做小三寸半。哪能穿得进唷,只得退回来嘛,”她比划着掐自己水桶腰,忽然促狭地笑,“你晓得自家姑娘的三围伐?”
徐出羽屈指在玻璃柜面叩出脆响:“了如指掌。”镜中映出他唇角微翘,“比如她后腰……”拇指与食指虚虚一掐,“比这尺寸再收半寸。”
“工费一样的,料钱就算你八折……”老板娘扒拉起算盘。
“不用,我照原价买。”徐出羽道,“我没法扫码,只能现金结,麻烦您。”
此时此刻,被他遗忘的手机,正在龙吟旁边的床头柜响起,屏幕上跃动出“陆盏宁”的名字。龙吟默默看了一会儿,想要拿起又放下,倒是那响个不停的铃声让她记起来,周董那首《兰亭序》原本的歌词。
“忙不迭千年碑易拓却难拓你的美
真迹绝 真心能给谁
……
……
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
而我独缺你一生的了解
……”
龙吟脑海中,乍然浮现出少年与少女在对话。
“你也能变成我吗?”
“不,不能。”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