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有很多妇人,宋玉昭想飘过去阻止那些凌辱尸身的羌人,可他们看不见她。
她也死了。
或许她的尸体也会被这么对待。
她又开始飘荡,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推着她。
途径城门,她远远看见原本高挂在城墙上的旗帜泡在积了水的坑洼里,胸腔里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却无法再流出一滴眼泪。
这些都是她让人挂上去的,原本是为了鼓舞士气,可如今城门已破,百姓被屠,那些旗帜也早早被人砍到在地,都不知道被羌人践踏过了多少遍。
她垂着首,身上卸了力,想顺着身边的风看看会被吹到哪里,视野中却忽然映入一个熟悉的身影。
城墙上的战鼓旁,一个高大精壮的青年被一根绳索死死吊住,胸腔被密密麻麻的箭矢射穿,四肢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早已了无生机。
“曲咏!”
宋玉昭奋力往城墙上飘去,可身后那股力却越来越大,她却抵抗,就越被推着走。
东方渐白,天色越来越亮,她拼劲全身力气和那股力对抗,但挣扎到最后,还是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场景被越拉越远,直到视线模糊,连个影子也不剩。
她只能顺着风满城飘荡,风变小了就跟在那些羌人身后查找自己的尸体。等到羌人已经将城中翻找了个遍,空荡的街道中,宋玉昭再看不见其他人,只有那股来历不明的力量还陪着她。
她还是没能找到自己的尸体。
天光大亮之时,雨势终于见小,身后推着她走的那股力却忽然又变大了。
这次她丝毫不再挣扎,顺着力一路飘到城西小丘上的一口枯井前。她居西向东飘在半空,周遭的风、雨、怪力,通通都消失不见。
宋玉昭费力倚在井上的一棵树上,抬起头向前眺望,只见东边的天际越来越亮,像是有什么东西欲撕开天际从中破出。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是不由自主地在原地等候,一动不动,甚至也没再想什么,只是专心等待。
许是老天也知她等得认真,不忍心让她候得太久似的,死寂的空城中忽然急急响起一阵声音,是马鞭抽打在马背上地闷响和马蹄踩在泥泞水洼中的清脆。
宋玉昭心中一喜。
是兄长来了吗?
可惜东边的光亮有些刺眼,她的双目似乎极畏这日光,这会儿竟什么也看不见了。
“找活口!如遇羌人,就地诛杀!”
“是!”
底下的街道传来一阵杂乱匆忙的脚步声,宋玉昭看不见为首之人的长相,却能分辨出那人并非兄长。
许是兄长走不开,派了别的将军来。
她一边想着,一边又兀自摇头。
又或许是并州察觉到不对,主动过来支援的。
只可惜来晚了一步。
“将军,没有活口了。”
待士兵禀完,底下似乎滞了片刻,而后又听那人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但声音很大,像是从胸口闷闷吼出来的。
“众将士听令!挖坑敛尸,军民同葬!胆敢有不敬犯尸者,军法处置!”
“是!”
宋玉昭闭着眼睛,听着底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在自己身边停下。
“这儿有个小丘,就埋在这儿吧。”
一个士兵说完,身边无人有异议,不一会儿就在宋玉昭身侧挖出个大坑来,之后便是吭哧吭哧抬东西的声音。
日光越来越亮,宋玉昭隐隐觉得身上到处都灼痛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还能维持多久,但她不想挣扎了。
援军已至,城中百姓的尸身不必受辱,羌人也不能再大张旗鼓地在大齐疆土上肆无忌惮烧杀抢掠。她死后还能知道这些,已经死而瞑目了。
正在此时,东边残云忽被撕开一道口子,阳光从中倾斜洒落,照向世间的每个角落。
身子似乎更轻了,宋玉昭任由日光从自己身上穿过。
没人注意到城西小丘的坟冢上,一缕似烟似雾的青丝被风吹散。
城中街道上身披铠甲的青年翻身下马,没由来往空中一个方向望去。
天上空荡荡的,朝霞正盛,雨后初晴。
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