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犯人送来时毕竟没剩几口气,所以云州知府顾及于此,还特意把自己底下的一处宅院划出来给人养着,以免阴冷的牢狱直接催去了人的性命。
眼下他刚一踏进,郎中跟看守的官兵就都迎了上来:“知府大人。”
云州知府正心急也没空跟他们闲聊,随便摆摆手就逮着郎中问:“那人命能吊到明天吧?”
郎中又想点头又想摇头,但看着知府大人的脸,还是狠心地点了一下:“若无大动作失血过多,应该是可以的。”
云州知府于是就放下心去,挥挥手让人该退退了。
一边又喊上师爷,打算跟人一起进去,看看犯人情况,确保到时计划真的能切实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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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英在雨中看到云州知府脸的刹那,杀心就漫了出来。
而她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行动,不过是顾忌着这地方杀了人后有些不方便逃走。
而在穿过一条条小巷后,清英依然选择屏住气息不动,不过是为了看看云州知府到底打算去往何地。
是的,清英从云州知府改变的脚步方向,已经判断出他要去一个地方。
但是这个地点清英暂时不能确定。
雨雾隔绝了声音,清英隔云州知府的距离不算近,故也听不清他跟身边的那位师爷的谈话。
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出,他们的表情应当是有笑意的。
这个认知让清英身上又寒了几分。
所以她隐藏身形、跟上云州知府,像个影子一样坠在人后面,等待毙命的时机。
清英就这么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跟着他们来到了一所宅院前。
这所宅院清英在前不久曾探查过,里面有着不多的士兵,以及空荡荡的马厩。
清英有些不知道云州知府来这里干什么,她的脑袋里一瞬间闪过:会不会她查探漏了,那男子还在云州城、还住在这所修建良好的宅院里?
这个可能性让清英露出了短暂的冷冽。
随即她下意识地更加放轻了自己的脚步和呼吸声,以等待答案揭晓的时刻。
她知道的,敌人也在等着她松懈、也想抓到她。
那就看看吧,是她先撕裂敌人的喉咙还是其他。
雨在眨眼间下得更大了。
清英不敢靠得很近,因为知道她知道那男子能发现影子,必是精于此道。
所以她只是远远看着,看着知府师爷二人走进宅院中的一间房。
而她就静静地等着,等着风声呼啸的一瞬间,趁着这风声,配合着几个官兵的脚步声,一举跃上了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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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一跟师爷迈进屋内,就看到了那名被包扎了个严严实实的男子。
虽是被包扎着,但在伤势被处理好之后,还是被绳索给捆住,且给人下了点药,以免人一醒就要挣扎、就更导致出血死人。
知府又让师爷上去摸了人的脉搏,确定人确实还好生生活着,虽然脉搏是弱了些。
把这些都确定好了之后,知府终于感觉悬在自己头顶的刀降落没那么迫切了。
于是他又跟师爷合算起接下来的计划:“囚车准备好了吗?”
师爷点点头:“已经备好了。”
“那喊话、巡逻保护的官兵呢?”知府又问。
“除了守城门的,大多数散到各处的官兵都召回了。”
师爷说到此又补了一句,“时间紧急,若是再等个一日,说不定能等到肖大人那边事成,领着多余量的官兵回来。”
云州知府摇摇头,正想说些什么。
恰好此时一阵狂风吹过,没关严的门就被猛地贯开,吓得知府就是一个心颤。
知府原本见到犯人后终于平静了点的心脏,就这么又被打乱:“你看这情形我还等得了什么!”他几乎是发怒着朝师爷吼出这句话。
刑场的失利又浮现在眼前。
云州知府想起那小子死到临头都还浮现出的笑。
他记得自己当时大怒着将二人的头颅砍下,朝手下吼出那句:“把头颅高悬在城门口!若是再办不好,那就提头来见!”
那时全场静若寒蝉,都被他的气焰吓到。
可是云州知府却很分明感觉到,自己在漫出的愤怒底下,潜藏的恐惧。
这恐惧在这时随着这阵偶然加大的风,向着师爷发泄而出:“你看看底下那些个官兵,搜搜搜搜查了个这么天搜查出个什么!等着他们回来送我一程吗?!”
师爷不敢答这个话,只是默默地走过去又把门合上。
想等着知府大人的火气,随着这吼出的话、关上的门有着些许缓解。
可是,接下来,师爷看到的就是云州知府赤红着眼。
云州知府赤红着眼,脸上横肉抖动,胸膛因愤怒或恐惧有着较快的起伏,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愤怒到了极致,也不理智到了极致。
像一只喘着粗气的公牛,在原地打转,吐出那句:“若是这床上之人也引不出清英,那我就杀了全云州的人,让他们都替我陪葬!”
……
随着这句堪称的盛怒的话,清英掀开瓦片的手就是一滑。幸亏她的反应快,才避免瓦片直接掉下去被砸碎被发现。
不过不可抑制地,清英还是因为云州知府的这番话,心底灌进了风、生出了冷。
不过这冷,很快又重新转化为愈发燃烧旺烈的火,烧得她四肢都有点胆颤。
让她控制不住地,想在听到这话后,动手杀人。
清英没打算再抑制自己的杀意。所以她只是顺从自己的想法,顺着那撩开的瓦片缝隙往底下一看。
想着至少先观察好房间里的布局,再动手。
然后,清英就看到了一个人。
曾跟她一起朝夕共处六年,因为办事得力可靠,被她派到三公主身边的大于,此刻正满身伤痕地倒在床上,生死不知。
而在他身边,知府跟那师爷正在讨论,如何利用大于引她现身。
师爷的姿态放得很低,像是在平息怒火,又像是单纯吸取了某次的经验教训:“大人,此回我们就派官兵沿途叫喊、公告罪名,那清英还伤着,不会再有差错的。”
头顶的雨打在清英的身上,风吹得清英有些冷。
清英却还在举着那块瓦片找角度挡落下来的雨,以免雨掉进屋里了被发现。
她的视线定定地凝在下方的大于身上,雨水打在眼睫上却连眼睛都一眨不敢眨。
清英一边从知府跟师爷的话判断大于还活着,一边又试图通过自己的观察能得出大于的身体无碍。
但光是那明显缺了一只的胳膊,清英都不知要怎么劝慰自己,大于是真的无碍。
况且,还有殿下呢?
大于出事后为了引她出现被带到这里,那跟大于一起的落苏、大高、大木他们呢?他们的情况又是如何?
清英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她强制地、逼迫地让自己思维不要再继续蔓延下去,先解决眼下的事。
但或许连清英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她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清英沉沉呼出一口气,把视线凝回了交谈的知府、师爷身上。
她脑袋里接下来的事情已经全部规划清晰,她必须抓住眼前这个机会,救出大于,杀掉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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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明显今天出现在大于面前,只是为了看看他的情况。
所以在师爷重新稳定好他的情绪,二人间又商讨了些对策后,就打算离开再做些其他准备了。
清英就一直目视着二人推开门,重新走进庭院中央,而清英就借着这个机会向下一滑,从窗户间直接翻进了屋子。
屋内大于的伤口虽被包扎过,但断臂处、背脊各处,依然能见到不小的血迹。
清英看见人还昏厥着,也不敢随意地大肆地移动他,怕人的伤口再次血流不止。
清英只得抬起他的身体,把人往地上挪,再谨慎地把人推进床底下。
床底下恰好有一个不小的镂空空间,很方便把人暂时地隐藏在那儿。
做完这一切后,清英又用鞋尖抹灭了地上最后一点被弄出的零星血迹,再扫视了遍屋子,确定第一眼看不出什么问题了,她才摁了摁自己的肩膀。
肩膀那里因为在雨中长时间奔袭,再加上伤口未长合就去抱了体重不轻的大于,又感觉到了挺明显的疼痛。
但清英只是轻微地活动了下肩颈,就又一个矮身翻出了窗子。
清英的动作很快,从进屋后确认大于情况将人隐藏,也不过就一盏茶功夫。
以至于现在清英再次在雨中找到云州知府的身影时,知府都还没离开这座宅院,都还在跟官兵交代,让人一定要好好巡逻,千万不能出什么纰漏。
清英找的视角刚好是侧对着云州知府,官兵的视野其实差不多是能将她看到的。
但一来官兵正在忙着搭话,没工夫抬头朝她的方向望一眼。二来她所在的屋檐坡角也可以提供一个较好的遮挡。
距离在不知不觉中拉近。
风声混着雨声。
知府跟手底下人的话已经进行到了尾声,眼看他就要抬脚迈出这道门槛,彻底离开这座宅院。
他的脚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另一脚也随之抬了起来。
谁都没有看清是怎么发生的,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云州知府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脸上带着点残酷笑意的表情还凝在嘴角,鲜血正汩汩地大量地从脖颈里涌出来。
伴随着师爷惊慌的一声:“有刺客!”云州知府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似乎直到此刻都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明明在前一秒他都还在想待把清英引出来之后,要如何地将人碎尸万段,以平息这些时日来的惊惧怒火。
但直到这时,血液堵住了他的喉咙,他摸着自己脖子上的温热液体,却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此时,云州知府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要死了……
周围的官兵已经乱成了一团,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惧。
师爷掺在人群里,被官兵围在了中央,他伸手想指那杀人暗器放过来的方向,但抬手都有点害怕地抖。
而等他好不容易忍住恐惧,想让官兵喊人朝那方位围去的的时候,那位置早已是一片空荡。
空荡荡的屋檐上看不见一点活物的影子,只有雨丝还接连不断地浇在每个人身上。
恐惧吗?
师爷想,也许是有的。
他想喊官兵把那伤人的歹徒留住,但最后所能做的,仅是指着关押大于的屋子,说:“去!去把那——”
话还未说完,便已戛然而止。
这回的暗器是从他脑袋后面来的。
师爷甚至都不知道那刺客是多久移过去的。
反正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落到了跟云州知府一样的结局。
好不容易因为师爷的话而变得稍微有序一点的官兵,再次陷入了一片慌乱。
每个人都叫着:“还要喊人过来吗?”“接下来怎么办?”但所做到的,仅是几个人背靠着背。
宅院里还剩下的几个兵力,互相抵着对方的后背,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写满了惊恐。
惊恐地望向四周,连阵大些的风声都能引起他们的战栗,生怕自己也遭得跟知府、师爷相同的结局。
远方城门方向,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响起了他们用来传信号的鸣镝声。
而在这声音响起后的不久,一个浑身被雨打透了的官兵随之向宅院跑来。
他看着围得团团站的几人,有点没搞懂这几人围成这样是在干什么。
但他很快也没时间管了,因为鸣镝声很快又再次响起。
官兵看着几人,眉眼里满是着急,问:“你们可知知府大人在哪儿,速带我去!城门那儿有——”
官兵的话最终还是卡在了喉咙间,而且再也没有了说出口的机会。
因为他看到了围着站的几个官兵的脚底下,因为众人圈围得不紧密,而露出的半边脑袋。
而在脑袋旁边,鲜红的血液已经淌了一地。
是知府大人,跟师爷的脸。
他们都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