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珩渊背对她,于她身前蹲下:“女郎上来罢,某背你。”
夜间风冷,郎君的背是王珞沅于此间唯一触手可及的温度,她下意识贴得更紧了些,惹得对方一僵,片刻后才继续向前走。
村庄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杜珩渊背着她,于一间正对田地的门前站定,轻叩门扉。
他对开门的老汉歉意一笑,语气诚恳:“老伯,某与舍弟本欲往建邺投奔亲族,不料舍弟途中突起高烧,老伯可否让我们借宿一宿?”
“进来罢。”老汉眼里闪过沉重的伤痛,让开身子带两人进了一间逼仄的居室。
王珞沅甫一被杜珩渊放上用枯草埔就的床铺,便见老汉端着一盆热水进来:“郎君给小郎君擦擦身子,烧会退得快些。”
“多谢老伯,老伯快去休息罢,我们自己可以的。”
老伯连声应好,颤巍巍地走出去给两人关好门。
杜珩渊跪坐于王珞沅身畔,目光灼灼:“女郎可是仍视我等为刁民?”
眼前浮现出适才老伯关心的目光,同眼前之人的视线混到一块,王珞沅眸光一颤:“抱歉。”
“女郎今夜累坏了,早些安寝罢,”杜珩渊轻柔地将王珞沅唇边的发丝撩到耳后,“某在此坐着,女郎莫担心。”
蝉鸣不绝于耳,王珞沅竟一夜好眠。
翌日。
“小郎君醒了,过来吃些东西。”
杜珩渊于灶旁劈柴,老汉在桌前向刚踏出屋门的王珞沅招手,脸上笑出一道道沟壑。
吃食于她而言实难下咽,但王珞沅莫名其妙地,在老汉欣慰的目光下,竟都塞进了嘴里。
“外边在闹些什么?”王珞沅听到屋外嘈杂声,疑惑。
老汉摇摇头,只是让他们不要出去。王珞沅只得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杜珩渊,却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力与愤慨:“应当是此地豪强在横行抢掠。”
“唉,日子不好过啊,”老汉眼含热泪,叹息声又沉又重,“我的小孙子,当时还在高烧呢,因为我交不出粮食,就被他们硬生生拖出去打死。我恨呐——”
王珞沅端着水的手一颤,固然父亲强力约束,但终归力有不逮,王家底下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当时她也不过付之一笑。
世家同豪强又有何分别,王珞沅问自己。
“尔等读圣贤书,竟不知使民敬当临之以庄,使民忠当孝慈,使民勤当举善而教不能?”③尚显稚嫩的嗓音强装威严,透过墙垣传到屋内人耳中,却只惹得墙外一阵讥笑。
杜珩渊慨叹:“不成想此地少年竟有如此见解。”
“竖子可笑,竟妄想路见不平逞英雄,你可知我们是谁?”讥讽声粗粝难听。
“本王倒不知小小澧县还有本王不敢得罪之人。”少年意气,狂狷之色尽显。
杜珩渊言语间却有失望:“原来是位路过的仁主,只可惜,言语并不能使恶徒向善。”
王珞沅像是在问自己:“那你觉得他当如何?”
杜珩渊沉默许久后,眼底流光闪烁:“乱世当用重典,若此乃他治下之地,最好之法当是杀一儆百,而非同强盗讲道德。”
王珞沅继续问:“乱世中当权者力有不逮,若他走后当地势力反扑,百姓又该当如何。”
杜珩渊若有所思,正欲开口。
“本王?猴子称大王那个王吗?来人,把他拿下。”只闻恶徒哈哈大笑。
打斗声突起,愈发激烈。
杜珩渊站起身,眼中火光炽烈,抬步便要向外走,却被王珞沅一把拽住:“你去做什么,你可还记得此前应我之事。”
杜珩渊站定,转身看进王珞沅颤动的瞳孔,心不明所以地揪了一下。
看着女郎胡乱翘着的乱糟糟的头发,他有些犹豫,离了家的女郎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真的要出去吗?
他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女郎,若现在我不出去助他,我将一辈子活在悔恨中。这个世道,麻木的人太多,热血的人太少,他会成为一个好君主,他不该折损在这里。”
“那我呢?”他居然不再自称‘某’了,王珞沅下意识放松了手上力道。
“女郎定会平安无事,现在请女郎随老伯去躲好,”杜珩渊深深地看了一眼王珞沅,复又拿出一把匕首递给她,“必要时,请女郎尽力救自己于水火。”
他毅然决然地从屋后的窗户翻出去。
她是那个麻木的人吗?真是个出尔反尔的家伙。王珞沅远眺窗外阴沉沉的天际,神色怔忪。
“小郎君快随我来,藏进这边的地窖便不会被找到了。”老汉的声音唤回王珞沅的思绪。
“砰”。
站在地窖入口处的王珞沅一惊,不待反应,便被老汉一把推了进去,地窖口在身后轰然紧闭,老汉佝偻的背影高大地立在那里。
待她从地上爬起,转身透过地窖入口处细小的狭逢朝外望时,老汉已不见身影。
只余下弯曲的木门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随着风声嘎吱作响……
“啊——”嘶哑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