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贵妃眉目间现出疲态,唇瓣微微泛白,闭上眼叹了口气:“也罢,今日便先到这儿。王家女郎留一下,本宫还有句话要同你说。”
付锐欲言又止,抿着唇转身走出亭子。
付玉则担忧地看了辛贵妃好一会儿,三步一回头地向外走。
“沅娘,且近前来些。”辛贵妃向她招了招手。
王珞沅走到她身前蹲下:“娘娘。”
“娘娘这称呼,我听了十多年还是听不惯,唤我欣娘罢,上一次听到荣欣还是……”荣欣眼尾泛红。
“欣,欣娘。”
荣欣应了一声,像个孩子一样笑起来,有些语无伦次:“你同薇蕴姐姐真像,也不是说长得像,就是像,真像呐。”
王珞沅指腹微动,笑得有些勉强。
荣欣垂下眼,抚上王珞沅的上眼皮,若有似无地摩挲:“我令你留下来,是想问你一句:若今日你站在付锐的位置,你会如何做?”
王珞沅被她冰冷的指尖一冻,双睫控制不住地颤动:“您应当知晓了,是我制住了本欲率性而为的王爷,那便是我的选择。按您此前所言,或许他置之死地才是正确的抉择。”
“沅娘果然聪慧,管中窥豹,可谓是厉害至极。我与姐姐在你这个年纪何曾有这般心思,若是有的话,也不至于……”荣欣放下手,赞赏地看着她。
话到一半,她又转了个弯:“那——若是你事先得知我们的安排,又会如何抉择?”
“我会顺势而为。”
荣欣愣愣看了她半晌:“女郎可想过,这辈子想做什么?娘娘,臣属,还是……那最高的位置?”
王珞沅刷地抬头:“您这是何意?”
“若是前二者,你必然能做到登峰造极的境界,若是帝王,你这般心智做个盛世守成之君也足矣——可这是乱世,群雄四起,战火纷飞,非壮士断腕之人不能开拓疆土,缔造大一统的盛世。”
荣欣神色间有些惋惜,不知在为谁遗憾:“你的过往缔造了如此优秀的你,也困住了如此优秀的你。”
王珞沅定定地注视着她,神情微舒,带着傲然:“我从未设想过登上最高的位置,在世家把控的王朝中,皇位从不是世家追求的最高峰。”
“女郎可曾想过,为何世家把控的王朝败走南方?”
王珞沅抿唇:“若非世家,郑氏皇族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不会有。”
荣欣不置可否,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王珞沅眉心蹙了蹙,问出心中的疑惑:“若是当时付锐冲出去,是不是便没有后面的这些事了,而我,此刻应当也在回建邺的途中了。”
她一顿,语速转快:“不对,若说你们在按照这个标准选皇帝的话,为什么付亦就那样死了。”
长长的睫毛遮盖了荣欣眼底的黯然。
“付亦他啊……因为他爱我,所以他不在我们选择的范围中。至于付锐,沅娘你真的认为女郎能拉住一个不顾一切的郎君吗?”
“他……那被选择的都有谁……”
荣欣微微一笑:“女郎志不在此,便也不在我们的选择范围内。至于其他人,佛曰,天机不可泄露。”
站在亭外的小丫鬟得了荣欣的眼色,走进亭中:“女郎,时辰不早了,奴婢领你出宫。”
王珞沅眼神闪烁,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跟在小丫鬟身后踏出八角亭。
枝头的花轻颤,暗香浮动。
王珞沅鬓边一凉,扬起的衣袂落下。
她侧过头,声音很轻:“欣娘,若是有后手,为什么不救付亦呢,明明你也爱他,不是吗?”
荣欣的呼吸一滞,唇角缓慢地扬起苦涩的弧度。袖下,她那两只苍白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爱是什么呢……见过大厦将倾,将军死社稷,谋士算私心之后,我眼中只看到了,破败的王朝压在百姓肩上,令他们喘不过气来……爱又是什么呢?”
轻柔哀婉的音色中透着冷,长长的尾调缠上夜间的风,飘远,逸散。
王珞沅眸光一怔,仰头望了望天,不适地眯起眼,眼底一片深渊。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①便若这月亮,盈满则缺,缺久了便圆了。欣娘口中的太平,总会来的。”
“是吗?”荣欣轻叹。
是吧,殉道者众,他们的星星之火,总能点燃暗夜的。
黎明,也不远了。
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