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倒是跟它们没什么关系。”
她说话变得很轻很慢,似乎正夹杂着一些考量,不等我继续问些什么,她便立刻闭起眼,将脸转向窗户的那侧背对我:“行了,我要先睡一会,等到站了再叫我吧。”说罢便双手环胸一动不动,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入睡了。
没人陪我说话,我百无聊赖地观环顾起四周来。这趟车平时乘客便不多,刚刚在中转站又走了一批,因此车厢里就多出不少空座。坐在我们对面的是一家三口,中年夫妻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挤在狭小的座位上。小男孩头上盖着兜帽,被女人抱在怀里,把脸枕在妈妈的肩上睡的正熟。这家的男人坐在靠外的一侧,穿着件起球的藏蓝色毛衫,肤色黝黑,眼窝深陷,满脸的疲态,深低着头一点一点,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男人有几分眼熟,但又确信从未见过他。不过世界上那么多人,有几个长得相像的也是常事,因此我并未放在心里,继续低头刷着手机。
对面的女人抱着孩子拍了一会,忽然大幅度动了动,似乎想从座位上站起身离开,但她丈夫正沉沉地打着瞌睡,孩子又抱在怀里一时腾不出手,见她有些为难,我便放下手机,伸手示意道:“把孩子先放我旁边吧,等你回来再把他接过去。”
女人似乎有点犹豫,但短暂的踌躇后还是把小男孩从肩上抱下来交到我手里,接着便努力地把身体从她丈夫大张的两腿间挤出来。
小男孩睡的很沉,即使被这么一折腾依然没醒,我稳稳抱着他,感觉他的重量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轻一些,这时我才看清男孩兜帽下的小脸,在他眼睛的位置竟然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脸色也显得十分蜡黄。女人去了趟洗手间,很快就回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我连连道谢,接着把男孩重新抱在肩上轻轻摇晃着,看起来很是疼爱。她与她丈夫一样,都是眼下乌青,面容憔悴不堪。我实在有点好奇,还是忍不住试探着发问道:“大姐,孩子今年多大了?”
女人轻声道:“三岁半了。”
我点点头,干脆和女人攀谈起来:“你们这是要到哪去?”
女人说了地名,我立刻了然:“那我们还是顺路呢!怎么,是去给孩子看看眼睛吗?我听说那有个眼科医院挺不错的,我外公就在那看过。”
女人苦涩一笑,下意识地晃了晃手里的孩子,声音放的很轻:“唉,都试试吧,各地的大医院都看过了,什么偏方也都找过了,可是…”
她的话没说下去,我也只能表示同情地点点头。正在这时,打瞌睡的男人晃了晃脑袋坐起身:
“娃他妈,是不是该换药了?”
女人把肩上的孩子放了下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男人从怀里掏出了一小瓶眼药水,粗短的手指慢慢旋开瓶盖,女人则配合地将男孩眼上的纱布一圈圈解下,随着那张干瘦的小脸慢慢露出全貌,我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男孩的两个眼窝里竟然没有眼球!而且不同于因事故失明的残障,男孩的眼窝即使没有眼球支撑,也仍然保持着大睁的姿态,就好像一个人见到了令他无比惊恐的事情,眼睛睁到最大的那一刻被人忽然取走了眼球那样。没有了眼球,男孩的两个空洞眼窝里却并无任何流血的迹象,伤口中原本浅粉色的嫩肉全部变成了中毒般的乌紫,无数细细的黑色血线探出眼窝,蔓延在圆睁的眼眶周围,如同一道道皮肤上的皲裂。再加上那张蜡黄的小脸与青紫的嘴唇,整个人的模样显得无比恐怖。
相比于这个画面带给我的冲击,对面的夫妇则显得司空见惯,男人小心翼翼地用手扶住男孩无力下垂的小脸,轻轻往里挤进两滴药水,女人则用双臂拢住男孩,轻轻环绕着他。当她发现我正在看着他们时,便下意识地侧身过去,挡住了我的视线。等上完药后女人又将纱布细心地给男孩缠好,随着纱布一圈圈地盖住男孩的小脸,那双令人生惧的眼睛也被隐藏在布条后面了。做完这一切,女人小心翼翼地对我露出一个苦笑,再次将男孩的兜帽给拉好,接着将其放在肩上轻轻摇晃着。
刚才那副画面的冲击力实在太强,我缓了好一会才继续:“大姐,孩子这,这是…”
女人望了望窗外,神情显得十分凄然:“去了好多家医院,也没人能说出来是什么。”过了会又轻声说:“我男人说,他知道老家有个大仙能帮人看事,很灵,我们就带着孩子回去看看。”
“原来是这样。”
我重新坐回座位,脑中想着女人的回答,总觉得这话好像很是熟悉。我把背包往身上拽了拽,手背撞上了包里一块硬硬的东西,我思考了一下才想起来,是那块在柜子里找到的木牌,被我装在包里带回来了。与此同时,我忽然记起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语:
“…别和他们做交易,他们给你的,早晚要成倍拿回去。”
是叶潾曾经提到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