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做好了要各种解释的预备,却听到门外忽然传来一句这样的男声,当即便愣在那里。叶潾挑开帘子,厨房门口直挺挺跪着的,果然是那个在早上被我撞了一下的男人,见我们出了房间,马上又在地上梆梆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辈子没受过这么重的礼。我急忙伸手去拦,拽了半天才把他扶起来。直到这时,我才彻底看清他的容貌,这男人五十多岁,身材瘦小,稍稍有些驼背,感觉站直了还没有叶潾高,脸上两腮凹陷,是整日劳作的乡下人特有的黑黄,两只哭红的外凸大眼滴溜溜转动,有种小动物一样惊慌失措的神情。男人的脑袋左右摇动,四处嗅闻,直到发现我身后地面上泡发的鼠尸,才哇的一声掩面大哭起来:
“三奶奶,三奶奶!没了您老人家,咱们灰家怕是真的要亡族灭种了!”
他这一哭,我也着急起来,见四下无人便赶紧带着男人和叶潾从厨房后门偷偷溜走,来到后院的一片小菜园子里,拽了两把椅子示意男人坐下再讲。男人好不容易止住哭声,才从头讲起:
“二位有所不知,我们一家本是当地的灰仙,百年来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此,与人为善,从不生事端,可前几日。”男人讲到此又忍不住抽噎一下:“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帮鼠怪竟要扎根于此。它们自称鼠王,为非作歹,又偷了我们祖传的供牌,借仙家名头到处害人性命!”
“供牌?”他提及此处,我忍不住想到那枚被辗转多手,最后被叶潾从窗外扔出去的木牌:“你说的是不是写了什么什么神通的那个?”
男人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正是那枚灵位,我们仙家是靠做善事,受人供奉,吃些香火,才能延续法力。那些鼠怪却无需修炼,只是一味地强取豪夺,生生把咱家百年来的基业都断送了。”
我回忆起火车上的遭遇,猜想最后那枚木牌应该也是沦落到鼠怪手里了,便开口问道:“那个东西现在应该还在鼠怪手里,你们怎么不去找它们要回来?”
不说则已,一提起这事男人脸上立刻浮现出悲痛欲绝的神情:“早在前几日,我们家灰三奶奶便已前去交涉,三奶奶年纪最长,法力高深,本以为对付它们是手到擒来,可这一去她就再也没回来。我找了她老人家好久,谁知她老人家竟已被……。”男人抖着手指向我们身后的鼠尸,掩面大放悲声。
“自三奶奶走后,我们都心急如焚。没了灵牌,咱的法力也是大打折扣。好在那灵牌已受多年香火,即使它不在身边,我们也能稍有感知。那鼠怪冒充咱们灰家坏事做尽,竟然把灵牌远远地送离此地,想彻底绝了我们的法力。咱家便派我前去速速寻找,我一路打听,总算找到灵牌的所在,正巧遇见了二位…”
“等等。”我愣了一下,赶紧打断他的讲述:
“你在哪见过我?我怎么不记得?”
灰小三儿忙道:“小的曾在出发前探过几次那鼠怪的住处。那些鼠怪不通言语,自造的洞穴又十分复杂难走,小的只好勉力使了些法术,查探了下那鼠母的过往,因此模模糊糊地看见过这位金发姑娘的面容。后来又见到过姑娘本人,才好断定就是二位。”
灰小三儿讲到此处咽了咽口水,怯怯抬眼看向对面冷若冰霜的叶潾,随即马上把眼神收回道:“那时见二位被鼠怪围困,我赶快化身原型前去报信,不曾想。”男人神情有些幽怨,转身撩起上衣,后背竟然是一大片通红的烧伤痕迹:“却被您点着背毛扔了出去。”
“呃。”
我才想起这灰小三儿应该就是被我扔出屋外的小老鼠,不由得感到一阵尴尬:“…真是对不起。”心里却觉得非常有意思,不知道这个小灰仙法力的上限在哪里,强的时候能读取别人记忆,弱的时候又被人当成普通老鼠烧掉了背毛。我越想越好奇,忍不住多嘴一句:“话说你们的法力能做到哪种程度?对着别人使用又会怎么样呢?”说罢,更想逗逗这个两眼乱转的小灰仙:“你没对我们俩施法术吧?”
灰小三浑身一抖,惊的几乎坐不住板凳,就差再给我们俩跪下磕两个了:“小的不敢!小的哪里敢对二位不敬呢!咱们灰家在此地住了一百多年,只干些寻医问药,答疑解惑,生财转运的善事受些香火,从未生过事端!二位千万明察啊!”
我见他突然认真起来,也只好陪着笑安慰道:“没事没事,知道你不会这么干,咱们现在是一个阵营的,得一起想办法对付那群妖怪才行。”劝慰良久才让他慢慢定下心来。坐在他对面的叶潾一直用审视的目光冷冷地打量他,听到此处终于不耐烦地发话道:“行了,你们俩少说这些没用的。”接着转向灰小三儿:“关于这群鼠怪你还知道些什么?”
灰小三儿的两只大眼珠转了几圈:“嗯,小的我向方圆几百里的朋友都打听过,却不知这一支鼠怪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只略打过几个照面,因此得知了它们一些习性。这鼠怪往往成群结队,为首的是只遍身苍毛的大鼠,有这么大这么长。”灰小三儿拿手给我们比了个一米多的长度,我不由得暗暗心惊,连灰仙中法力最高的百岁大鼠三奶奶都只有一只脚长,一米多长的老鼠简直无法想象。
灰小三儿边比划边讲下去:“小的偷偷去探查过,那鼠怪们不通言语,一切都由鼠母役使。那鼠母会使一种妖法便是溺尿,尿出的红水结在它那条尾巴上,见风就长,不多时就能产出千万只小鼠,见什么咬什么。我们灰家即使有些道行,也抵挡不住啊!小的实在无能,守不住我祖辈传下的家业!”随即,他声音又变得犹豫起来,一双大眼睛转了几转,闪着精明的光:“但若是……若是二位能帮我们家找回灵牌,我灰家上下必定记着您们的大恩!”
我听着灰小三儿的诉苦,更加确定火车上的那次袭击正是这群鼠怪所为,但我仍然不明它们的动机,又想灰小三儿刚刚提到鼠怪的记忆里竟然有叶潾的形象,再加上那张压在香炉下写有我名字的三角黄纸,顿觉事件更加扑朔迷离,忍不住问道:“那这群鼠怪又是从哪里得知我们两个的?又为什么要加害我们一家呢?”
灰小三儿眼珠转了一转,还是摇了摇头:“这个…小的就一概不知了。”
说了这么半天,叶潾也只是在一旁静坐,就连提到与她相关的事情时面色也毫不动摇,只是神情比原先更加冰冷,一副盘算着要把灰小三儿生吞活剥的样子,那双颜色浅淡的紫瞳看起来真像两颗冰珠,瞳孔几乎收缩成一条细细的竖线。
我揉了揉眼睛。一定是我两天没吃饱饿昏头了。再看叶潾已经长出一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一晃一晃地玩着发梢,她不再看对面的灰小三儿,只是声音散漫地随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