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潾啪地一声合上车门，我紧跟在她后边，却还是进晚一步，险些被车门打在脸上。实在无奈，我只好从另一侧钻进去。

我有意恶心她一下，便一边关门一边笑嘻嘻道：

“好久不见，呦？这是要上哪去呀。”

说罢左右环顾。座椅柔软舒适，令我忍不住用力向后靠了一下，熟悉的触感顿时将我团团包围。车里仍然是那股难以评价出好坏的味道，汽油味混着廉价的香水味从前方传来，我去年买的香水挂件还放在窗前，内容物已经挥发掉了大半。驾驶座上没有人，不知道舅舅去哪里了。

我感到叶潾的表情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但在几个深呼吸后，她竟然忍耐了下来，只是硬邦邦地问道：“你怎么跑到别人家里去了？”

我十分坦然，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立马回答：

“当然是做了好人好事。那小姑娘走丢了，刚好被我在大街上捡到，于是我就送她回家啦。”随即话锋一转，直接质问道：“倒是你和舅舅，特意起了个大早甩掉我，甚至还换了套衣服——”

现在车里只有我们两个。一边说话，我一边上下打量起她来，叶潾换了身装扮：雪白衬衫，深色西裤，没有多余装饰，显得十分修长而干练，只有脚上还是原来那双棕色马靴。一头金发早梳洗的干干净净，简单扎了个高马尾。原本戴着的那些耳钉耳环全都摘了，就连指甲上也卸成了原本的颜色。我偏头看着叶潾素净的侧脸，总感觉她耳廓似乎变尖了一些，但也许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叶潾没有回话，一直表情复杂地假装望着窗外街景。令我惊讶的是她竟然没有动怒，只是尴尬多于生气罢了。但不管怎样，目前是我能了解情况的最佳时机。我试探性地伸手戳了戳她肩膀：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叶潾的声音还是挺僵硬的：“......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既然她这么说，我也就不再客气：“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两个？”

“大概是一年以前。”叶潾把头稍稍转过来些，目光还是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

一年之前，也就是我刚刚离开家，去上大学的那年。我稍稍松了口气，虽是情有可原，但我还是无法完全原谅这两人对我的隐瞒行为，便继续追问道：

“这样神神秘秘的，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叶潾稍稍迟疑了一下，接着把目光投向我。她的容貌丝毫未变，但瞳孔却没有变回最初的样子，仍然是像针一样的细长尖锐，有种莫名其妙的怪诞感，片刻后她才斟酌着缓缓开口：

“小菲，我的身体......好像出现了一点问题。”

听到她这么说，我顿时紧张起来：“你是生病了？”

“或许吧？”叶潾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发觉我正盯着她眼睛看，于是稍稍偏头避开我的视线。她并未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忽然提起另一桩陈年旧事：“小菲，你应该知道我妈的事吧。”

我点点头，忍不住身体前倾，还是第一次听她主动提起自己的身世。这段往事在我们三人间属于一个从不说起的禁区。作为亲历者的舅舅三缄其口，叶潾讳莫如深，不过我猜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而我虽然从小在亲戚大人的口中断断续续听到，把整个故事拼了个七八分，但作为当事人的叶家两父女不提，我也没必要去问，不过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小好奇的。此时听她终于要揭晓答案，我的心脏嘭嘭直跳，不由得把身体坐直了些。

“我认为她不是普通人。”叶潾幽幽开口，脸上还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讽笑意：“老头在山里那段时间，可能和一个怪物好上了。”

我哽住了一下，不得不感叹她大胆的用词，书生被美女鬼狐搭救然后陷入爱河之类的，倒是很有聊斋风格的故事，只是作者很少会去写结局以后的内容。此类传说当做猎奇听听还好，但要是切实地发生在周围人的身上，便令我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荒诞。不过如果再想到这故事的主角是叶潾，我又在荒诞中感觉到了合理。尽管通过这几天的经历，我已经在努力适应生活中的巨变，并尽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忽然听到她来上这么一句，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只好弱弱回复道：“这么说，会不会有点唐突啊？”

叶潾轻哼一声道：“你也不看看他们两个给我造成了多少麻烦。我敢确定，近些天来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包括我身体变成这样，肯定都和我妈那边脱不了干系。”讲到妈妈时，她神色也毫无波动，既无怀念也无不满，仿佛这个词和寻常的词汇完全没有两样。不等我作出反应，叶潾继续道：“小菲，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目前的普通摄像与监控器材对于异常现象几乎都无法留影的事情吗？”

我迟疑地点了点头，脑中忽然警铃大作。只见叶潾拿过我手机举在面前，用前置摄像头随手来了张自拍后又丢还给我，我一看屏幕上的内容，即使是内心早有些许准备，胃部也随即忽地一沉。叶潾的那张自拍上是空的，只显示出一半的座椅靠背与车窗，原本是她人影所在的位置却是空空如也。

“是，是在学校！”我不信邪，对着叶潾再次举起手机，眼看着她的图像被圈进取景框，然而在按下快门的一瞬间，照片之内的人影瞬间消失。事已至此，我才忽然想起来在学校时，室友用手机拍下的那张灵异照片。“原来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

我吓得语无伦次，连话都说不清了。本来的事！一个在你面前欢蹦乱跳的大活人，却在相机里半点人影都照不出来。叶潾看我傻乎乎地举着手机，还拿摄像头对着她，神情明显有些不快，取景框里和屏幕外的叶潾一齐朝我伸过手，把我举起的手机用一个指头按了下去。看我表情仍然难掩震惊，她便安慰性地露出一个假笑：“怎么样，给你变个小魔术，好玩不好玩？”

好玩个头！我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心里是又急又气：“怎么会这样！这个要怎么解决啊？其他方面呢？你身上会不会有些不适，你的眼睛还能不能变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