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地址确凿,我很难想象面前的村庄就是李太太告知我们的取药地点。这是个环山的村庄,我们到达时接近傍晚,暮色四合,周围群山的阴影仿佛铺天盖地般压了下来,村口处的空地停着几辆大巴,但小广场上却很清寂,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不远的彩色牌楼上串联着密密麻麻的小灯。在村子的入口悬挂着广告,穿着民族服装的白发奶奶瘪着嘴微笑,一排黑衣花裙的小人在草地上手拉手跳舞。
“欢—迎—来—到—长—寿—村—”叶潾用手指着念了出来。
我看着告示栏上张贴的宣传广告,上面排布着一些村庄的信息,大多都是风土人情,地貌景观之类。这海报做得像二十年前用电脑简单编辑的模板,蓝底白字,看起来十分简陋,上面的文字却吹的天花乱坠,说村里的山是神山,树是神树,喝一口泉水包治百病,摸一摸石头益寿延年之类,怎么看怎么假。
叶潾站在我背后小声嘀咕:“别是那个富婆是在诓我们吧?”
“她给的地址很详细,应该不是假的。”
“这倒也是。”叶潾直起身,对眼前夸夸其谈的宣传丧失了兴趣,把肩上背包一提便走向村庄的大门:
“来都来了,就当是次旅行吧!”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都已经进了村,也只能想想接下来做何打算。我们商议过后,决定先找个地方休息,等明天早上再探查情况。
沿着乡下的土路前行了许久,我们终于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找到了一家小门脸,红底白字的招牌上用彩灯绕成“旅馆”两个字,忽明忽暗地发着光。
看着两道大开的玻璃窄门中露出的惨白灯光,以及伸向楼上黑不可及的台阶,叶潾的脸色一点点黑了下去。这时里间的门忽然打开,戴着眼镜的老板娘伸着脖子朝我们不耐烦地呵斥:
“要住就进来,别在那挡着。”
“住!多少钱一晚上?”我抬头看了看一片漆黑的夜色。乡下普遍睡得很早,前面已经没什么人家还亮着灯了,周遭没有人声,只有草丛里偶尔发出一阵机械的虫鸣,远处群山庞大的影子笼罩着寂静的村落。叶潾在门口抿着嘴唇满脸不情愿,我也只能低声劝她道:“咱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先熬过今晚再说。”说着便拉着她迈进屋内。
我们表达了住店的意愿,老板娘依旧是爱搭不理:“三十,押金十块。”说罢又加一句:“就剩一间空房了啊,没得挑。”
叶潾挑了挑眉,大小姐从来没住过三十块钱的房间。我微微一愣:“来住的客人那么多吗?”
老板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权当回应,见我们不掏钱语气又坏了起来:“你们到底住不住?”
我只好乖乖付钱,老板在书桌下摸了两把,甩出一枚钥匙:“309。你们上去吧。”说罢扫了我们两眼,又补上一句:“晚上自己锁好门。”
叶潾早就等得不耐烦,此时得了钥匙便如蒙大赦,重重长叹一口气,拎着背包转身便走,我紧随其后上了楼梯。楼内环境也正如我想像的那般破旧,阴暗的走廊内传来潮湿的臭味,借着头顶那盏不时闪动的声控灯,我们好不容易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前。叶潾摸出钥匙插在锁孔,用力一推:“没锁啊?”
我赶忙过去查看,打开门才发现这上面的锁甚至都不是原装,而是后装上的一把破锁,钥匙插进去三推五阻,总算勉强转成紧锁的状态。叶潾踮着脚环顾一圈屋内,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放东西,只好珍而重之地把背包重新挂回门上:“我还是在椅子上坐一宿吧。”
我才回头看到房间内的陈设,虽说早有预感,但心还是凉了半截:墙面上灰黑的霉迹和污渍自不必说,窗边的粘蚊板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飞虫,两张单人床中一张床垫歪斜,垫子下弹簧露出挺高,床单枕头上粘着不少可疑的褐色结块,而另一张床根本就是几张木头椅子拼成的,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塌。
我指了指头顶的三片扇叶,苦中作乐道:“你看,有电扇耶,不愧是三十块的高级双人间。”说着随手拉了一下风扇的电源绳,扇叶转起来的速度只比磨盘快上一点:“啊,还有电视……这样吧,给你优先选择权,去挑一张你喜欢的床怎么样?”
叶潾像应激的猫一样跳起来:“我哪个也不要选!”
“不要挑三拣四。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能找到住处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在床边的地上垫了两张报纸,把背包放在上面开始整理随身物品:“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天我们还有得忙呢。”
叶潾的眼神已经彻底失去光彩,机械地转身走向卫生间,嘴里喃喃自语:“是啊。也许我应该去好好洗个澡然后睡一觉,第二天就……”
她的话终止在卫生间屋门打开的一刻,紧接着我们都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压缩在两平方米之内的的臭气如同开闸一般,迅速扩散到整个房间。
:“为什么这里连抽水装置都没有!”
在经历了手忙脚乱的十几分钟后,我们终于让整个房间保持起环绕着自然风的状态。电风扇仍然在我头顶如老驴拉磨般旋转着,屋外的蝉鸣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叶潾终于妥协,用塑料桶里可疑的水源草草洗漱,就这样和衣倒在了三张木椅拼接而成的单人床上。
木架传来一声悠长的‘吱呀——’
“……要不你上来睡吧。”
最终我们俩在露着弹簧的床上一人占了半个身位,另一半的胳膊和腿都悬在床沿。屋内关了灯,窗户上没有窗帘,但也没有一丝光亮照射进来,今天是个无星的夜晚,月亮也仿佛离地面很远似的,仅仅显示出些幽暗晕黄的轮廓,隐没在一层薄雾般的云层中。
“明天会不会下雨啊。”
我用余光看着窗外的景象:“没有带伞,这下糟了。”
这时我听到身侧的叶潾烦躁地出了一口长气。她挪动了一下身体改成侧卧,外套衣料互相摩擦,发出窸窣响声。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安静的室内却听得很清晰。我停顿一下,不由自主地放低声音:“抱歉,是不是吵到你了?”
叶潾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她沉默了一会,只是挪动了身体改成彻底背对我,同时我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