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说:小时偷/人针,长大偷/人金。别小看这二毛钱,挨了打长大就不会坑蒙拐骗。
我说:可是我没有骗啊,没搞清楚状况、不分青红皂白就可以随便定我的罪吗?
外婆说:你这孩子,这么记仇。
我怕引起战火,没再争辩。
六年级时,班里要众筹买电风扇。
班主任说:自愿原则。
我和母亲说了。
母亲说:马上都要毕业了,电风扇也用不了多久,众筹也是给下一届学生众筹的,浪费,既然是自愿原则,咱们就不自愿。
后来班里陆陆续续都交了钱,普遍是八块,最多二十,就连我们班极度特困生管芮都捐了五块钱。
班主任在班里着重表扬了他,说管芮家里如何如何穷,都捐了五块钱,不像有的人,集体荣誉事不关己。
我感觉老师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我的,我在下面如坐针毡,难以言说的难受。
因为我写字好看,老师让我将捐款名单抄录下来贴在光荣榜上。最后,班里除了我没有人不交钱。
我终于顶不住压力,捐了八块钱。
那时,我在学校捡饮料瓶子卖。第一次捡垃圾卖了五块钱尝到甜头,后来就一直保持着,时常会受到班里一些男同学的冷言冷语也毫不在意。
母亲知道我在捡垃圾也很支持,第一次将捡垃圾卖来的二十块钱交给她,她笑得合不拢嘴。
那段时间,我到处捡垃圾,学校的垃圾堆、城里小区的垃圾箱都被我翻过,上下学的路上看到饮料瓶立马过去捡起来。终于凑够了八块钱,没告诉母亲,赶在众筹结束的最后一刻交给班主任。
刚准备开口说话,就没出息地泪如雨下。班主任抚摸着说了什么我也没听进去,好像是表扬我安慰我的话,但我没感觉到关怀,只觉得终于放下沉重的包袱了。
刚上高一,学校要求买校服,每套128元。父母觉得太贵,很不情愿,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和他们说:要不我和学校商量一下,我不买。
他们同意了。
老师说:校服是一定要买的,以后升旗仪式做早操举行活动都是要统一服装的。
最后,我带着巨大的心理压力问父母要这128元。
母亲阴沉着脸,问:你不是说和校领导商量不买的吗?
母亲的心理预期是我说了这话,这校服就可以不买了。
看着沉默的父亲,翻白眼的母亲,我心里无比愧疚。我知道这128对于他们来说,一定要付出很多的辛劳才能换来。可是我没办法啊,我也想商量不买,但是没有商量成功啊。
其实我压根就没有勇气和校领导开口,我知道一定会被拒绝,更不想商量。要钱的感觉非常不好受,但比起以后的三年时光,我都要做个没有校服的异类,这漫长的卑微感更加让我难以忍受。所以两害相权,我只好难受地接受了前者。
母亲常常感叹:别人家的孩子父母给钱都不要,我家的孩子给钱就要了。
我想好像也是。
于是在一次她给我生活费的时候推辞了。旁边的阿姨看到了还夸我懂事,母亲一脸欣慰。但是接下来我就面临生活费不够的问题了。
外婆听着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你说来说去不就是在责怪父母没有给够你们生活费吗?
我坦白说:差不多吧,没有尊严又刚好饿不死的程度。
外婆语重心长道:何欢,你要多体谅父母的难处,他们挣钱不容易,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不要求你们感恩,你们反倒埋怨,做父母的得多寒心啊。
我说:省吃俭用也要有个度吧?家里又不是一直很穷。楼房盖得敞亮,家具买得齐全,别人家盖楼房只花六七万,我家却花十二万,别人家买的地板砖六块钱一块,我家却十二块钱一块;普通的复读机二三十就能买到,父亲非要买两百多的高端品牌;成语大字典五十多,母亲说她在新华书店的门口徘徊了半个小时,最后决定买下时心像被掏空了一般,明明学校门口就有盗版的十块钱,一样能用;大姐的书包66元,父亲说买好的可以用久一点。大姐说她一点都不喜欢,明明十块钱就能买一个顶好看的,分开来买还可以经常换新的……这些钱都可以省下来匀到生活费里,不就不必如此艰难了吗?
外婆咳嗽了几声,说:买最好的学习用具还不是想让你们好好学习,为了以后的大好前程吗?你怎么反倒不理解他们的良苦用心了呢?
我实在不理解,学习重要还是健康重要,前程重要还是人重要?人都没了,还谈什么学习,谈什么前程啊?为什么他们想不通这个道理呢?
但我没把这话说出来,眼见外婆又要着急上火,我怕说了又和她发生争执。
外婆似乎也意识到这点,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又是良久的沉默。
外婆叹了口气,调整了语气,平和地说:何欢,你一直在阴阳你母亲,好像就她一个恶人。耀华呢?他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