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姨让她根据自己的口味调味,还夸她出去几年厨艺长进不少呢。
周倾说没办法啊,她也特别想被资本主义腐蚀思想,她想被考验,奈何爸妈的钱包说了算,说送她出去是学知识的,不是去骄奢淫逸的,再废话就滚回来。
王姨笑说:“你爸妈当年可比你苦多了,你们现在多享福啊。”
王姨跟周倾说碗扔洗水池就得,她年纪大了熬不动,要去睡了,明天还得早起去菜场。
外面风擦着树叶发出寂寞的声响,周倾不习惯家里这么冷清,她加快了洗碗的速度。刚关上厨房的灯,苏荃下来了。
“妈妈。”
苏荃穿一身墨绿色长裙,把胳膊和腿全部包起来了,依然看得出身材瘦而高挑,这一点周倾就挺随她的。她坐在沙发上让周倾也坐,两人得聊一聊。她要卖掉公司的事并不打算瞒着周倾。
周倾有立场表达自己的观点,她不支持这个决定,“公司是你和爸爸一手创立的,不能把经营权拱手让人。”
“你可能觉得奇怪,你爸爸尸骨未寒,我就要把公司卖了。但这是你爸爸和我共同的决定。”
“为什么?”
“经营遇到瓶颈了。”苏荃告诉周倾:“这不是我们自己一家的事,关乎几千个员工的生计问题。将来厂子干不下去了,工人喝西北风去吗?趁现在状况还可以,有企业愿意接这个摊子,卖掉是最好的选择。”
周倾信誓旦旦地说:“就算有困难也是暂时的,好好干,咱们还能东山再起的!”
苏荃摇头,“我心气散了,不想折腾了。”
“我的没散。”
苏荃看她一张朝气蓬勃的脸,突然心痛,还有些烦躁,“别人以为你爸爸用了你的名字来命名公司,厂里人称你是大小姐,你是不是当真了?但事实不是这样,就是凑巧。他没打算让你继承他的事业,周倾,你不用把厂子当自己的责任,可能你爸爸他也没那么爱你。”
周倾睁着大眼睛,目光闪烁。
苏荃的话说得过火了,但言尽于此,“洗洗早点睡吧。”便上楼了。
周倾在客厅又站了会儿。
她觉得,爸爸去世对妈妈的打击太大了。
人在极度痛苦又找不到宣泄办法的时候,就会变得尖锐和偏激,明明是想劝她不要太执着,说出来的话却那么伤人。妈妈不是一个刻薄的人,可能她连自己说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气话对周倾没什么影响。她早就过了被“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这种话吓哭的年纪。为什么要纠结这种东西,拿她的名字去给企业命名?可笑,她能长得这么好,不就是爸爸妈妈用爱浇灌出来的吗?
她就是有点担心妈妈,怕她做出不理智的事。
回到房间时,周倾就想通了,如果要卖掉倾虹厂那就卖吧,只要妈妈能开心一点。
*
电话在床上响了两次,没人接,灯光映出玻璃内侧的绰绰人影。
梁淙洗完澡出来才看见,他不紧不慢地擦好头发,回拨过去,电话那头的人是他的父亲。
“倾虹那边什么情况?”
“股权结构并不复杂,高度集中在家族成员手里。周董事长过身,周夫人大概心灰意冷了,想尽快套现脱身。”
“很好啊。”看来进展顺利。
“现在有一个变数。”
“谁?”
“他们女儿现在在公司上班。”梁淙说。这是他的直觉。
“实际控制人不是苏荃吗,跟周倾有什么关系?”梁父准确地说出名字来,“你跟她打过交道吗?”
“没什么,等等再说吧。”梁淙暂时不把这个插曲放在眼。
他看着照片上儒雅书生模样的商人,用颇具欣赏的口吻说:“周晋恺是个聪明人,白手起家创立了倾虹集团,一个没有背景的民营企业,能走到今天也算传奇。”
梁父笑道:“只可惜,人只有聪明是不够的。”
梁淙没接话。周晋恺这个年纪死了,对他的家庭来说算英年早逝,他的两个孩子都不大,大的二十出头,小的那个才十岁。
外人可以随意评价这个人的生死,像谈论天气,但无论如何,应该给这个悲剧一些尊重,让他的人生体面谢幕。
收购倾虹是长久的计划,股东信息和管理架构都已掌握清楚,周晋恺的儿女不持股,在公司没有职务。夫妇两对这对儿女也很保护,从没在公开场合提起,因此被忽略了。
梁淙是真正接手之后,问起他们有没有孩子,才查到的。看到周倾的名字,他甚至以为是同名同姓,无论如何都没联想在一起。
他坐在书桌前想事情,手里的钢笔突然走了墨,他抽纸巾把墨滴擦干,下面的两个字逐渐显现清楚了。
两人共同的朋友叫陈桉,陈桉的姑姑一家早年留移了民,周倾读高中时寄宿在陈桉姑姑家里。
能这么小就出去上学的,条件都不会差。周倾的生活低调到简朴的程度,没见过她穿戴奢侈品,衣服来来回回是运动装。梁淙记得她有件灰色的T恤,洗坏了当睡衣穿。
印象里她性格跳脱,喜欢讲冷笑话,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先弯着眼睛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她的肺活量实在厉害,有次足足笑了一分多钟,梁淙怀疑她身体里装了个发电机,想摁一摁她脑袋上的开关,看会不会停。
当时她和她的大学男同学在一起,不要说这样做了,这个想法都不算礼貌。
后来这个想法被实践,笑声并没有停止。但是当他亲在她唇上,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了。四目相对,她的眼睛亮黑黑亮亮,像会说话。
周倾没跟他说过自己家里是做什么的,只透露父母和陈桉姑姑是朋友。梁淙也从来没问过,可能不太好吧,但他也不在乎她的家庭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