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木窗,那从前手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子竟不知何时也学会了生火烧柴,在皇兄身边时她也未曾受过这种苦。
院中梨花先雪,一别经年,满树白头终是又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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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怎么下床了。”阿眠从胜如白雪的梨花枝头找到男人的身影,此时她正站在木墩上,手中挽着小竹篮。
纪玉漾实在是无法放任自己不去看阿眠,只得假意虚弱的咳了几声。“我看院中梨花开的正好,忍不住来看看。”
只是人比花娇。
花又怎彼得及女子娇颜。
本就在繁复白花中看不清男人的样貌,又听得声音如此虚弱,阿眠连忙下来查看他的情况。“公子,你伤还未好,虽已是初春,但春寒料峭,凉意袭人。”看到他只是气色苍白了些,便就放了心。
纪玉漾难得有些语塞,向来在朝事中侃侃而谈,就算面对刀剑也不眨眼,只是面对阿眠总会忍不住冲动,像个处处出错的小孩子。
仅因她是自己的天上月,心中人。
“多谢姑娘好意。”
“哦,对了,还不曾知晓姑娘芳名。”纪玉漾眉眼含笑,端的是如沐春风,翩翩君子。
不过内心作何他想就不得而知了。
阿眠也知晓此人还要在这里养伤一段时日,便说:“他们都叫我阿眠,公子也可如此称呼。”
“阿眠,是个好名字。”半蒿春水一蓑烟,抱月怀中枕斗眠。只不过为随栖眠才算完整。“礼尚往来,你可称呼我玉漾。”
阿眠并未开口,这称呼未免太过亲近,实属过线。她引着纪玉漾进屋去,以免凉气入体,伤势加重。
看着阿眠如瀑的青丝,是自己心急了,这性子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愿开口就不开口。但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屋中,小碳炉徐徐烧着,这是专门拿出为纪玉漾养伤准备的。
从女子忙碌的背影扫过,纪玉漾这才有心思打量起小舍布置,虽是普通农舍建构,但也因主人的精心打扮,就连简陋的桌上花枝也格外生动温和。
阿眠把新摘下来的花放在亲手做的绿竹花瓶里。
“阿眠,你采这么多梨花是?”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只是不敢说。从前阿眠未出阁前就喜欢捣弄些花花草草。
“我看梨花凋零了可惜,就准备用来做梨花饼。做好了,也请你品尝一二。”阿眠心底愉悦,因为每到梨树开花之际,她就可以用花做很多有意思的事。
看着阿眠浅笑依然,纪玉漾便觉得时光仿佛从未离去,一如往昔。
闺中少女拉着寡言的少年在府中花园穿梭。那时天真浪漫,无忧无虑,少时阿眠笑容真挚迷人,被她紧握着的少年耳尖爬上粉红,也偷偷的回握住少女娇嫩的小手,眼神紧紧跟随着。
“玉漾,你看这梨花开的如此美丽,不如我们上去,更能一睹风采。还能采些用来做梨花饼。”年少的随栖眠也是这样嫣然一笑,拉着自己非要上那梨花树上去。最后,因为怕高哭鼻子不敢下来自己哄了好久好久。
拿起玉帕小心的给她擦着琼泪,轻声安慰。“阿眠,不怕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但是朝堂动荡,身不由己,随将军一家为护百姓战死沙场,少女也被迫成长撑起门楣,照顾还没长大的弟弟妹妹。进了他那向来威严的皇兄后宫中,学会了如何勾心斗角护身,曾经玩耍的红墙也成了她的禁锢。
思绪很快拉回,酝酿好心底翻涌的情绪,这才哑声开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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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很快就传来香气,平缓了纪玉漾纷杂思绪。
敲了敲门,
纪玉漾放下手中密信,收进袖中,“进。”
“这就是你做的梨花饼?”纪玉漾在吃到第一口的时候,总是温和看人的眸子竟有些发湿,就算物是人非,味道却还和曾经一样不变。
女子有些慌了,她鲜少见男子哭,有的也只是桑石那半大少年。不作他想拿出自己亲手缝制的绣帕递给男人。“你怎么哭了?”
纪玉漾知道现在的自己很失态,可是年少时她躺在自己怀中哭没在少数。
“让你见笑了,是因为这梨花饼与家母做的味道太像了,心中感伤。”当今太后并不是生母,只不过是后来皇兄为夺嫡需要的名义。
相反登基后,太后野心越发蓬勃,插手朝政,打压忠臣,安插亲信。多次暗中与皇上针锋对麦芒,表面上却假惺惺的维持母慈子孝。班师回朝得知随栖眠死与太后一党密切相关,但身处权力漩涡中,想要让大厦倾倒又何谈容易。
不过,近年来,太后一党被他和皇兄联手压制隐隐有颓丧之感。
阿眠也知世间之事,亲情最让人割舍不下,就连自己也曾牵肠挂肚的想:我的亲人又在何处呢?
“令夫人一定待公子很好。”女子的声音很温柔,仿佛带着安抚人的魔力。
我的生母早就死在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墙内,皑皑白骨被无情的大雪掩埋。
“那你呢?阿眠。”
你呢?阿眠这么多的日日夜夜,可曾觉得身边少了那个年少时一直陪伴你的温和少年?
阿眠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纪玉漾,说:“我?”
纪玉漾有意搬出亲情来说,引导她。
“你想自己的亲人吗?”
虽说随将军夫妻连同随大哥也埋血沙场,但随府的稚儿也已长大。
阿眠却不如之前看到的那般温柔,神色疏离,看似毫无波澜的回答:“我已是漂泊之人,又何来想念亲人?公子你说笑了。”说罢,就转身离去。
纪玉漾看着手中绣着梨花的缎帕小心的收好,珍惜。
果真,阿眠在逃避去想起从前,是潜意识觉得皇宫勾心斗角扰人,所以连从小生长的京城也不愿去探寻。
在这一方小天地安然自娱。
也好,等皇城之事解决好,再接她回去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