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剪断,室内一片昏晕的漆黑。
情绪恢复平静后,姜念有些失神的垂着眼,坐在黑暗里,借着仅仅能勉强看到轮廓的光线,缓慢摊开手掌,看了看自己的掌心。
刚刚......所对萧映竹说的那些话,那些过激的话,真的是自己能说出来的话吗?
黑暗深处,四周皆静。
姜念转过头,看向方才他们谈论的位置。
萧映竹已经回去,那边仅剩下死物的轮廓。
都已经看不清几案和木椅的轮廓,却能在脑海里清晰的回放出彼此的神情,细枝末节的情绪变化,掌心的温度,甚至肌肤的纹理触感,能感受得到。
姜念忽觉地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如同溺在水里的窒息感。
厌弃自己吗?
在和萧映竹分别时,她已经能看懂他神情里的意思。
不是萧映竹故意展露了什么情绪让她看,而是她仅需透过他的双眼,便能清楚猜到他在想什么。
和兰的对话,果然他都听进去了,还听得很清楚,很明确。
即便出现了在这个时代里不曾有的词汇,稍微联想一下也能清楚吧。
逃避,否定,是答应兰找到寿赞,和孟峥继续合作的内心真实想法吗。
这些情绪隐藏得太深了,或是她如此这般觉得,已经觉得到习以为常了,到现在想去追寻自己心中所想,也难以看清了。
可能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吧。
那就这样吧,反正说了那么多话,直白的将想法扔到萧映竹身上,他也全盘接受了。
已经不想去思考萧映竹是真的只把她当做棋子,又或是像秦览所说,欺骗的一切都有着逃脱不开不可避免的理由,她对萧映竹来说,或许真的有那么点特殊?
是遮蔽双眼太久了吗,她已经连这些都理不清楚了。
即便他们给出了再多提示,她也不敢去轻易相信,去尝试着——信任,依靠萧映竹。
别扭又矛盾。
一边希望萧映竹不要将她当做棋子,一边又想借助他的权力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极致。
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找到自己的安全感吗?
成为自己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让萧映竹来明确告诉她,她有很大的价值,她有别人代替不了的价值,大家都需要她,而她也会成为别人替代不了的人,永远的印在、刻在他们的心中。
或许仅是他们还不够,驱虫方若是真的成功的降低了饥荒爆发的频率,又或是解决了那些虫灾——不管怎么样,借着它得到了民众们的青睐,她或许会更高兴吧,这样,她存在的痕迹就能如一抹刀痕,狠狠地烙印在这个时代上面了。
她还真是贪婪。
已经到了和萧映竹合作都不满足的地步了。
还想要进一步索取情绪价值。
她还渴望更多的情绪价值——多到让她遗忘自己身处异地、异时代,遗忘自己无路可退的处境,不再厌恶排斥自己,能敞开心扉接纳依靠别人的正常人。
还找再从萧映竹、又或是其他事物身上,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属感。
是这样吗?
她想不明白了,可能她需要的就是这些吧。
至于之后还会再想索取什么,她是预估不到自己的做法了。
—
夜亦深。
信封堆积在案上,身旁的近侍许久未见孟峥发话,有见着到了时辰,小心上前提醒道:“殿下,药已煎好,请趁热服用。”
孟峥叹了气,放下手中的信件,抬眼望门外看看:“让人端进来吧。”
得到了命令,近侍一躬身,立马走到门前,将门打开。
夜风从门缝里带着苦涩药味袭来,孟峥单手支在桌上,揉着额角,侧眸抬手结果了近侍端进来的药。
知晓孟峥这时一般都不喜外人在,因此将药放稳到孟峥手上后,就躬身退了出去。
室内重回寂静,他端着盏,垂眼抿了一口,又嫌恶地蹙了眉。
这种药不像是那类吃了蜜饯就能压下去的苦涩,它会一直残留在喉咙里,味道会一直弥散到鼻腔,直至印刻进记忆深处。
黑褐色的药汤映出他冷淡的容颜。
在这种令人作呕的环节里,就不需要佯装假笑,即便是肌肉记忆,也不需要。
周旋在永无终点也无休息间的交际里,他的身体早就已经疲惫不堪,要坚持不下了。
全靠一根提着气的神经钓着。
前阵时间他还在想着,就这样活下去,直到坐到了想坐的位置,那么这一切厌恶的交际也会停止——即便停止在表面上。
最近他又不这么觉得了。
他见到了姜念,那个身体健康无病魔纠缠,却因生活在这个不属于她的时代而无路可退的人。
从她漂亮温和的表面下,他从她双眼内所看见的是浓烈的,深切的虚无,望不见底的颓败黑洞。
仿佛将出现在她周边的人们都当做不存在的人,拖着人类的皮囊与所纠缠住的任务而竭力向前行进着。
不过很可惜,只有他看得到这一点。
就连姜念她自己也未察觉。
是因为寄生在他体内的病魔已经要将他的性命夺走了吗,所以才能明白属于他人又或是属于自己的——无以言喻的苦痛折磨。
这没趣的世间,只要他一直活着,就能见证到无止尽的悲怆。
无论是从信件里所查到的,有关秦览和主教残党勾结的真相。
还是萧映竹当初难以遏制的愤恨——昌德帝为保住京城,抵御外敌,所接连发生的事件。
先是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再是站在战场上,目睹身边人一个个倒下,只遗留到他最后一人,最后连父亲的尸体都找不到的苦痛。
谁又不厌恶这该死的命数呢,但命数又归根结底是自己所做的选择。
年少时所做的选择,束缚住了如今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