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衔月仰着头望他。
她的声音很轻盈,商时序想,不止声音,她这般不躲不闪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
就连这样不偏不倚的直视,她都没有低头。
那句话隔了一阵才钻入大脑,他理解起来没花多久,但想清楚她是什么意思花了很久。
危险时刻、现在?
楼衔月指的是,和他单独待在后排座椅、这种足够疏离的距离,很危险?
她从未在他面前开过玩笑,但若是无心之言,不必如此郑重,甚至要看着他的眼睛。
商时序静了片刻:“让你不舒适的任何时候。”
“比如?”楼衔月反问。
虽是问句,但她并未留给他回答的时间,下一秒,她没有任何预兆地往前,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缩到了咫尺。
她从没做过这种动作,无比生疏、心跳得很重,一种从高空坠落的失重感,耳边被吵得快要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
也因此,她没有发现商时序的喉结滚了滚,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
半个身位,已经足够她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她在开会时闻到过,不知道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是一种轻透的冷冽,带着气定神闲的慵懒。
“现在我不会不舒适。”她说,“商总呢?”
近乎明示的越界。
楼衔月的头发在惯性的作用下滑落,带起了很轻微的风。
像是被这风惊扰,商时序下意识偏过头去,逃避她明亮的眼。
他终于察觉到了她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商时序看穿自己本能的想法,因此才更觉得荒谬。
再开口时,那声音冷沉沉的,没有给她任何的遐想余地:“楼衔月,喝醉了就早点回去。”
想必他沉着脸的模样足够有威慑力,所以她听完后,手指才会忽然捏紧。
他的眼角余光中,能看见她唇角生硬地牵动,虽然不是大受打击,但那挺直的背怎么都像在强撑。
商时序板紧的脸莫名松了。
他唇角微动,像是想要说话的样子,可车内仍旧寂静。
楼衔月的心跳在这无声中逐渐变缓。
身体绷着的劲一寸一寸瓦解,她的唇抿得发白:“我明白了。”
商时序重新看回她的脸,学校门前的灯足够亮,将她照得一清二楚。
她没哭,只是睫毛颤抖着,但一股莫名的烦躁克制不住地捆住了他的呼吸。
“下车吧。”他说,没人看穿他不够游刃有余的退却。
她又回到了低头沉默的样子,点头的动作细微,尾音很轻:“商总再见。”
很熟悉,本该如此,可烦躁不仅没有一点儿消解,身上又被忽如其来的刺扎了一下。
他语气倏地变缓,“……好好休息。”
也不知道听见没,因为回应他的,是小心扣上的车门。
很安静的“咔哒”声。
隔着玻璃,楼衔月背着包,脚步慢吞吞地消失在学校门口。
商时序记得,上一回送她回来,她步子一蹦一跳,冒着雨都一样兴致高昂。
也许,胸口这阵反常只是因为看不惯她低落的模样,他想。毕竟她就算在工作上挨了骂,也都还是干劲十足,不会轻易退后。
但他更不想给她任何错觉,他认可她的能力和工作态度,桩桩相助出于欣赏,却并非更进一步的信号。
又也许是他过度解读、她不过是被酒精麻痹了神经,不经大脑地说些逗趣的话,没有他以为的这么严重。
但总之,不该如此。
她还年轻,睡一觉,明天会好的。
商时序揉了揉额角,将自己压回后座沙发。
他想清空脑内繁杂的思绪,无奈郑向文的诨话不合时宜地冒出来,提醒着他刚刚曾发生过什么。
明明开了空调,她发梢间的味道似乎还未散去,环绕在鼻尖处,一闭上眼就是。商时序冷静地开窗,任晚上燥热的风大肆吹入。
不是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事情,有钱人的玩法五花八门,他虽然离家很远、现在的事业也不过才迈上正轨,但总会有小部份人明里暗里见缝插针,指望一些莫须有的好处。
酒桌饭局上、商务洽谈时,他从来都是干干脆脆、毫不拖泥带水。
商时序谈过恋爱,虽只有和邬婉那一段、相处时也发乎情止于礼,但付出过真心,所以知道感情就这么回事。
是责任、约束、信任、陪伴,可这些东西,分手后很快便化为乌有。
从小到大,他都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代驾掐着点回到车上,没察觉一室冷意,“老板,按导航走吗?”他问。
一般不会有人反对、他也只是约定俗成顺嘴说。但没想到,才刚点火启动,后座的男人话语冷淡:“不,回原来那。”
商时序下车前和代驾要了支他刚买的烟,他没有随身携带烟盒的习惯,此时却犯了瘾。
但真点燃了,却没有货真价实抽上完整一口,而是任凭火星吞没烟草,差点烫到指尖。
商时序心烦意乱地将仅有的滤嘴扔进垃圾箱上的烟灰缸中,酒吧前站定一刻钟,进去前,还是拿出手机,点进熟悉的头像,问她:“到了没?”
这条消息在一个小时后才得到回复。
楼衔月回去照旧先去洗了个热水澡,屋外室友们在七嘴八舌聊着,时不时发出笑声。
她僵直的身体在这种日常的声音中慢慢柔软,像是终于找回失控的躯壳。
衣服上沾着酒气,她今晚只喝了一杯,其实不算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