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时候腹背有微振,我居然想靠在他的背上听听他那能与人共振的声音,“还有,怎么又招招招招地叫。”
魏楮堂低笑了声,加了点速,“多可爱啊,不觉得有反差萌么?”
我扯着他的衣服,不说话。
***
后来,这个男人过完了他隐居避世的日子了,事情风头一过,他就要回家了。
临走之前,他还朝许琦素感叹在这里的日子过得悠闲自在,都不想回去收拾公司里的那些烂摊子了。
许琦素冷冷看了他一眼,语气半含笑半含怒,“你不想滚我还盼着你滚呢,大少爷脾性,赖这里还得我伺候你,让你把几个碗擦干都能把碗磕出个口子,我是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了。赶紧的,麻溜地滚回家。”
“素姐——”
许琦素看他的眼神像看另一个不省心的儿子,“记得少熬夜、规律吃饭,还有,帮我跟谭姐问个好。”
“好好好——”
他人是搬走了,但他每个星期都会从市区过来接我放学。
我问过他这么锲而不舍的原因,他给出的答案是:城区不给开摩托,他有空就过来玩玩。
他每次来都不穿西装了,而我妈每次都会预估好他的饭。平日里都是我妈做饭我洗碗,他来了我就多了一个人帮忙。
虽然他只会把洗干净的碗筷擦干放好,但起码有进步,因为他不会把碗磕破了。
他仿佛想再度融入这里,他成功了一点点。
但我还是不理解,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喜欢往这破败霉湿的小巷子里钻,就像就算是阴沟里的鼠,也知道要首选去米仓里觅食而不是废物回收站一样。
于是,一次我跟他待在房间里一起看书的时候,我委婉地问他,“哥,你觉得……一个从来都养尊处优的人,经常去到一个肮脏霉湿的地方是为了什么?”
魏楮堂闻言,从书页里抬头,那双锐利的眼微眯,默然一阵后,他笑着反问我,“为什么这么问?”
我不动声色,随口道,“好奇。”
魏楮堂没立刻回答,他敛下了眼,盯着书看,我顺着他的目光瞟了一眼,看到了那页书末端的一句话:
[我既无法重新回到我出生的那个世界,平民的世界又只给了我满是恶意与不信任的旁听席位。][1]
我看见他眨了下眼,随意地把书阖上,重新换了一本新的,他回答道:“可能是……为了逃吧。”
逃啊。
“为什么?”
“毕竟……粮仓里的鼠会比废弃站里的鼠,更害怕自己会被抓住。”魏楮堂说,“而且,后果似乎会更严重。”
我的眉很轻微地抬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巧合性的东西触动,又或是什么心灵感应。
我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的边缘处,没说话。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被无名的东西消磨了情感共情力,但可能是源于某种譬喻的巧合性,我居然迟钝地感应到了魏楮堂微笑底下的情绪。
一种奇怪的无力感。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缀上一个“奇怪”的修饰语,可能是因为“无力”这个词似乎本身就和魏楮堂格格不入。
我晃了晃椅子,望向地板上残缺出的一大块窟窿,轻声道,“但没真正嫁入皇宫的灰姑娘,短暂的逃离后,最终都要在午夜十二点准时回到那个苦涩的阁楼里。”
短暂的逃离不过是饮鸩止渴。
***
短暂的逃离不过是饮鸩止渴。
魏楮堂的嘴角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一般,下意识地刺出了一个机械性的笑容。
人人都说童言无忌,但却锋利。可他能在短暂的惊讶中清楚地感受到,沈吟招所说话的不是蜜糖罐子里泡出来的,如果偏要评价,那就是他的灵魂剧烈挣扎,砸碎蜜罐子看透之后的双关语。
带着点山谷般的寂静。
他抬眸,静静注视着沈吟招的脸,一副精致得哪怕剥离了灵魂,剔除了思想,都依旧引人的漂亮皮囊,而这副皮囊似乎只适合登载在遥不可及的复古报纸上,装在洋娃娃实体店的琉璃橱柜里。
这又让他想起了他父亲亲笔,挂在书房里的一副水墨画。
——《藏之花》
画里的是一株生长在藏区高山的花——阿拍色鲁,又名绿绒蒿。
色紫,剔透。
顽强,孤独,且精致。
像沈吟招。
虽然用孤独来形容一位小孩儿似乎并不太妥,但魏楮堂依旧这么觉得。那是一种直觉,而非视觉。
但他的精致又是静止的。
不需要灵魂点缀的静止的美,总是容易可悲地让人忘记掉他的灵魂。
可魏楮堂居然在这跳脱的对话中,触摸到这位漂亮小孩不同常人的一角灵魂。
***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魏楮堂托出自己的想法,我蓦地转移话题,“对了,你下次来的时候还看这本书吗?”
魏楮堂僵硬的微笑缓和了些许,“嗯?怎么?”
“如果你下次还看的话,我可以晚一点再去还。”
魏楮堂没拒绝,欣然接受,“好啊。”
一段对话就此揭过,我和他又不约而同地投入书海。
我沉静地翻着书,时不时默背下对我而言比较有意义的句子。
其实我并没有对文艺有多少热爱,我的阅读带着明晃晃的功利性。与之相反的,这种漂亮的、纯粹的热爱只会留给温室里的天之骄子们来充实课余的自我。
我的功利性并不是在于充实自我,而是为了揠苗助长地拔高思想,为了读懂那些生涩的譬喻和拗口的双关语,也是为了让我在这阴雨霉湿的地方,有个相对不与人同流合污的借口。
而我依旧记得第一次,我像往常一样翻开书页,魏楮堂却乘着紫蓝的夜色,敲开我那扇吱呀作响地木门。
他微低着头,牵着恰得其分的笑意,形容随意地坐在我的对面,像南方的雨一样不分时节地骤然造访,盈盈地敲开我枯槁的寂静岭。
那时的他带着无比的从容、稳重和对小辈的随和跟我谈天。
我一直觉得,我是个不愿意有趣的人,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吸引他跟我接触的兴趣。反正他每个周五把我送回到家之后,都会坐到我的书桌前。
有意打扰,从不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