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我阖上手里的书本,报复性地伸腿踩住魏楮堂的椅子前的横杠,把他向后摇的椅子踩得平放,而魏楮堂惯性地向前俯冲,他在摔倒之前堪堪扶住桌子边沿,稳住了身子。
他咬牙,“沈、吟、招。”
我撑着脑袋笑道:“楮堂哥哥,小心点,可别真摔残了,否则我可见不到你这英俊的脸了。”
日子如流水般流过,我也不敢说流水账不好,毕竟,我们每天都是流水。
寒暑假期,我也照样去楼下以亲戚的名义打工,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许琦素给了我一个可以模糊年龄的身高,左右没人发现我这个半吊子童工,也没多少人问过我的年龄。
后来餐厅增加了外卖行业,我就从后厨打杂调到了外卖员一职。
外卖派送的范围也不广,我送过最远的也就那么半个小时车程。但是有一次,我送外卖送到了隔壁北区。
“小招,你把这几份猪杂粥送到楼上北区,四楼3号房。”饭店阿姨的也对我挺好,轮到她看店的时候,总是挑简单的活给我干,“小心点,别烫着了。”
“好的。”
我从另一条我从未走过的道上了楼,这条路和我们那边的楼道简直是天壤之别,连楼梯地板都上了磨砂瓷砖,四楼的墙壁更甚,纯白墙壁上都透露着一股浑浊的粉脂气。脂粉气与我手上的食物味交.媾,一股浑浊的气味。
我按照门牌号找到了目的地,摁响了门铃。
一个尖细的女声予以回应,“来了——”
“请问有什么……”
一位衣着朴素,脸上却施了厚重的脂粉的女人开了门,她的眼睛上上下下端详了我一眼,声音略有些扫兴,“噢——原来是外卖小哥啊。”
“嗯,楼下陈记餐馆的外卖,是您点的吗?”
她说了声稍等,回头朝里面的人问,“诶,你们谁点的外卖,赶紧来取。”
“快点,磨磨蹭蹭的,别让这位帅哥等久了。”
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她们,忽然一群人翁然围到了门口。发现真的是外面后,脸色从殷勤变为了好奇和玩味。
“啊,猪杂粥,不加葱花的是我和圆圆的。”她翘着兰花指从我手上拎走了两份粥,“谢谢小哥啦。”
“加了香菜的是我的。”
“不是,说了多少遍了,工作时间不能吃香菜这种重口的东西!”
“还早嘛阿姐,我都不担心呢。”
简单分完餐品后,我转身就走。后来,她们每次午餐都会点陈记的外面,甚至在备注里标注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备注:‘请要求贵店最帅最白的那位外卖小哥送这份外卖,谢谢啦’。”前台一字一句地念完着这种奇怪的要求,然后她的目光不知为什么就挪到了我的身上。
我表示疑惑。
另一个送外卖的是饭店阿姨的亲儿子,他一撩头发,状似恍然大悟,“诶,最帅的不是我吗?”
“干活的时候蔫了吧唧的,提谁最帅你到最积极。”前台嘲讽起他却毫不留情,“这么想送啊,下一单一公里外,赶紧的。”
“别啊姐姐——”
“小招,四楼3号,五份肠粉两杯豆浆,你拿好。”
我稳手接过从后厨递来的外卖,“好。”
阿姨儿子哭丧完,继而疑惑道:“诶,现在不是午餐时间吗?他们怎么点的都是早餐啊?”
前台继续低头处理着单子,“谁知道,可能是睡得晚,起得也晚,把午餐当早餐吃了吧,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不都这样?”
“哦……好像也是。”
我叹了口气,轻车熟路地去到了那个地点,这次她们居然邀请我进去坐坐。
“不用了,我还有工作。”
“来嘛,就进来坐一会儿,喝口茶。”其中一个朝我挤挤眼,我都怀疑她眼睛上的亮粉会不会掉进她的眼睛里。
“哥哥仔,别这么冷淡嘛。”
“哥哥仔,我看你挺年轻的嘛,今年多大了?怎么年纪轻轻就来当外卖员?”
我突然有种将要解脱了的感觉,“暑期工。”
她们咋舌。
我以为我告诉了她们我的年龄就能避免纠缠,可能是我的想象力也匮乏,她们第二天依旧写了同样的备注。
“楼上这些人是谁啊?怎么天天让小招你上去?”前台发现了不对劲,“那些人没对你做什么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实情,“她们……确实有点奇怪。”
前台听见这个答案就觉得不对,“算了小招,这次他们点了餐就给他们送最后一次吧,到时候我后台联系一下他们,不可以改这种备注。”
“嗯,麻烦你了。”
“哪有,小事。”
我照例上楼,而这次是只有那位被人叫做“阿姐”的人开门,她倒也开门见山,“是我点的外卖,但也是我想见的你。”
“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还有工作。”
她笑了,可能她也知道我不会进去坐的,所以就直接开了口,“我认得你,你住在隔壁,跟我们同层。”
她把耳背上的女士香烟取下,点燃,吞吐出一股略带甜腻的烟雾,“年纪轻轻就打工很不容易吧。你的同龄人天天躺在家里被人当祖宗供着捧着,你难道不会有落差感么?”
我没应她的话,她却又不需要我的应答,话语里夹带着某些吁叹,她说这里啊,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挤进大城市,趿拉着拖鞋,梦想着明天就能熬出头,想着工作半辈子能在这儿占个把亩地,等着升值养老,享福终年,可忙忙碌碌一辈子,兜里只剩个几文钱,躲在城市的最边缘,只能等着下一辈完成自己的夙愿。一年复一年,一代复一代……
“可天无绝人之路,你啊,也吃了老天赏的饭,这种相貌,在我这里……你躺着就可以赚钱,躺着就能得到别人拼搏半辈子都不一定能攒下的东西。”她弯下腰,声音很低,带着瘾物般的蛊惑意味,“多到你无法想象。”
跟我的猜测一样,我当机立断地拒绝,“不需要。”
她说,她知道很多人都会如此,傲着一股子自尊,放不下面子,但只要她抛出了橄榄枝,总会有人顺杆而上——毕竟,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末路人。
她语气坦然,笑得宽容,“当然,阿姐我也从不强买强卖,不过要是你需要,随时都可以找我。”
“谢谢。”我面无表情地再度拒绝,“但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之后,就算她们再点外卖,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要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