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跟他客套几句话的,但他却没给我这个机会,抢了话头说:“不过我很好奇,当年的情况这么紧急,你是怎么知道楮堂出事的呢?”
这话,像极了某种质问。我向来都知道,跟这种人相处时的气氛不会太轻松,心里也总绷着根弦,他能问出这话我也不感到多么意外,也能看出这老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时隔多年,还在心底里提防着呢。
我知道扯谎反倒不没好处,于是如实说:“当初我恰巧找楮堂哥有事,拨了通电话过去,话还没聊开,就听到魏哥说他在去某家山庄酒店的路上,我本想挂了电话让他专心开车的,谁知道隔了一会儿,我就听到电话对面传来爆破声,心想不对,就去找他了。然后就恰好赶到了现场。”
魏钟鸣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微微弯低了腰,面露愁态,这位面色严肃的老人难得地露出柔和的一面,也显现出他年老的疲态,“但凡晚了那么几分钟,你我都知道要承担什么后果——老天作美,上天派了你这孩子来保佑他。”
我下了步棋,谦逊道:“尽我所能罢了。”
老人落下一子,只是说,难得。
我承认自己将整个事件起因经过润色了许多,所以我一直在心里预设这位老人将会询问的问题,连棋局下到哪都快忘了。
一不小心,我赢了。
我自知自己没什么经验,甚至连臭棋篓子都算不上,我回过神来,忙说:“您让着我了。”
“输赢已定,你应当的。”
我笑着摇头,“这实在让我惶恐。”
他淡淡一笑,嘴角牵出沟壑般的褶子,“不用拘谨,世泽认你为干儿子,楮堂把你当成他亲弟弟,那你把我当成爷爷便是。沈大去得早,我却还吊着口气活着,想来倒是让我占着他的便宜了!”
我只是点头一笑,做出一种小辈独有的受宠若惊的羞赧模样,再没有言语上的回应。
几盘棋下后,魏钟鸣邀我共进午饭,我本想推却,但一时间想到魏楮堂,觉得还是得跟他的家里人保持良好的关系,还是说:“荣幸之至。”
清蒸鲈鱼、开水白菜、包浆豆腐、桂花酿仔骨、脆子凉瓜球……都是些清淡的菜样,但摆盘却精致华丽——广彩样式的纹碟盛装,又有花草绿叶点缀其间,尽显用心。
餐桌上,魏钟鸣谈经论道,从国政谈到经济,从经济谈到科技,能看出他是个广博的人,但他的站足点立得很高,不免多了些说教的意味。
他谈到他的过往,说他从前是市.局中的一把手,从前年轻,还有一腔热血,本想大展宏图,为国捐躯,却因为身体抱恙,不得不抱病还乡。
我笑应:“我倒听闻,魏老您虽转从了商,但还乡后依旧致力于慈善、基建投资等事业,也算是换种方式为国效力了。”
他连道不敢当。
我熟练地跟这位老人打官腔,说些不逾矩的寻常话。一顿简单的餐饭很快便结束了。
饭毕,魏钟鸣饮茶清口,笑着摇头道:“老了,饭气攻心,现在就感觉累了。”他站起身来,“我先回去歇着了,下午还约了人下棋,就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
我忙站起身来,说您老慢走。
魏楮堂也起身,拿起老人遗落在椅边的拐杖,递给魏钟鸣,“我送您。”
他接了拐,摆着手,示意不用送了。
“外面风大,您当心。”魏楮堂也没强求,把老人出餐厅就止步了。
餐桌见人世,一顿饭下来,我不仅看出了魏老爷子为人处世的庄严板正的态度,也看出了魏楮堂跟他爷爷的关系的离疏。儿孙二人哪怕是在聊些寻常话,魏楮堂都用尽敬辞谦辞,语气平淡客气,不见喜怒。让人觉得这两人不似亲人,更似持权者跟受命者。
我站在一旁,心里想着事,魏楮堂不知何时凑在我的身边,环住了我的腰,“在想什么?”
我被他浅浅地吓了一跳,本想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但考虑到我现在还只是个外人,不好掺和魏楮堂的家中事。只是摇头,转说:“我本就不大会下棋,棋技比臭棋篓子还臭。你爷爷今天跟我下棋,让了我好几把,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生意人,从来都讲求有来有往,他要是不让你棋,只怕你更不好意思。”
我敛眉思索,细想后觉得也是,魏楮堂凑在我耳边,继续说:“要是你真想学,留在我这,五天,保你出师。”
我偏头看他,谁知这一偏头,我与他只剩交睫之距。哪怕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些时日了,但在这种瞬间,我还是会为他而心跳漏掉一拍。
我眼神下移,看着他的唇,无论看过、触过多少次,我都不能否认这是双极惑人的唇。我指尖摩挲他的唇瓣,语气柔缓了下来:“要交学费吗?魏老师。”
他微一细眼,“看你表现。”
五天时间,围棋能出师,我又并非善才,当然知道这话是假的。但凡事都要有个由头,我和他皆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