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莲藕炒肉,一道菠菜炒鸡蛋,总共就四种食材,都是他亲眼看着枕槐安吃过的。结果现在枕槐安坐在他对面,是都吃了,可明显嚼都没嚼就往下吞,还一直喝水,怎么看都是不爱吃。
“不爱吃就别硬吃了,我给你煮碗面吧。”
奚流放下筷子,转身要去厨房,却被枕槐安喊住:“不用了,挺好的。”
奚流不理他,自顾自拿锅烧水:“好什么好,一会儿你再给自己噎死。”
他这下实在是不确定枕槐安吃什么,问他也不说实话,就只放了挂面和调味料,想卧个鸡蛋,想起来蛋黄他也不吃,改成淋了。
枕槐安就那么全程站在他旁边看着,不好意思回去坐着,在这边站着也没他事儿,一副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样。面块煮好的时候,枕槐安突然想到什么,问他:“我把菜给你热一下吧?”
奚流端着面碗,正对着枕槐安走,把人往外赶:“热什么热,就这么会儿,又不是非要吃烫嘴的。”
重新回到饭桌,枕槐安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往嘴里放面条,吃得细嚼慢咽,看得奚流对自己的手艺产生了怀疑:“话说我记得菠菜和藕你都吃啊,猪肉也是。我做的不好吃吗?”
“不是。”反正都被看出来了,枕槐安也就说实话了,“藕我只吃醋溜藕片,菠菜只吃菠菜汤里的,猪肉我不爱吃切片炒的和水煮的……”
枕槐安越说越没底气,奚流越听动作越慢,最终筷子悬在碗上方,松了口气:那看来不是我做饭难吃,也不是我味觉有问题。
他亲妈工作忙,小妈不在的时候都是自己做饭吃,小妈在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也是自己做饭吃。毕竟大多数年轻人对养生温补实在没什么兴趣,久而久之,也算是做得一手好菜。
“挑这么细啊。”奚流说,“下次不吃什么就直说,我又不是你妈,不骂你挑食。”
枕槐安自己也会做饭,本来想把这活儿揽下来,被奚流以“你不吃的东西太多,我不想跟你一块营养不良。”为由拒绝。饭后,两人一起收拾了碗筷,刚坐下歇了没多久,枕槐安又要出门。
“你干什么去啊?”奚流靠在沙发上,仰着头问他。
枕槐安把书包挂在肩上,边换鞋边回话:“打工。”
奚流:“放假也打工啊?想找事儿干陪我打打游戏呗。”
枕槐安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回前半句还是后半句,嗯完转身就出门了。
奚流本来以为,喊枕槐安来是给自己找了个玩伴,结果纯属是找了个租客,还是早出晚归的那种。天天他起来枕槐安已经出门了,晚上也总是九点多才回来,奚流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让枕槐安做饭了,这样起码在饭点还能见到人。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只能另辟蹊径。于是,枕槐安住进来的第六天,奚流定了个早上六点的闹钟,一分钟三个哈切,撑着眼皮坐在沙发上蹲枕槐安。
本来是想听到屋里有动静就冲去厨房装作一副自己刚起没多久,正打算做早饭的样子。结果枕槐安知道这个点他平时还在睡,哪怕室内隔音不至于差到他正常出来洗漱都能把另一个屋子里的人弄醒,还是把动作放的很轻。奚流又困得迷糊,人家都走到他旁边了,他才从沙发上飞起来。
“怎么不回屋睡?”
枕槐安睡得比他早,这是以为他在这坐了一宿了。
“睡一半醒了,看时间感觉你快起来了,就坐着等会儿。”奚流张嘴就扯,他天天这个点还睡得跟个尸体一样呢,压根不知道枕槐安起了,或者说他要是知道,也不用六点爬起来干坐到八点多,“想给我亲爱的室友做个爱心早餐。”
枕槐安:“你回去睡吧,我一会儿就得出门了,来不及。”
他们宿舍在六楼,平时如果早八有课,或者一上午都没课,奚流都一定不会去买早饭的。对他来说,睡觉和少爬一趟六楼远比吃早饭重要,也就是说今天这早饭完全就是为了给枕槐安做。
反正本来就是个借口,枕槐安说不吃,那他就不做,本来目的也在后面:“那我陪你去打工啊?我就在附近转转,不打扰你,一个人在家无聊死了。”
此话一出,枕槐安才注意到,这货上身毛衣都套上了,下身应该也是加绒的裤子,套上外套踩上鞋子就能出门,绝对是蓄谋已久。枕槐安看看自己身上的睡衣,感受了一下室内的温度,看着奚流这一身,很想问问他不热吗。
他愿意跟,枕槐安也不拦,老大个人了,在外面呆着没劲,自己就回去了。就这么,奚流跟着他,一天吃了两顿便利店三明治,玩遍了五个小区的健身器材。
晚上都快到家门口了,奚流非要拉着枕槐安去旁边的超市转一圈,说是他这一天吃了跟没吃一样,要回家再吃一顿火锅。
两人买了三大包食材,枕槐安不确定他是想吃一顿火锅还是想吃一个月火锅。
火锅这种东西,食材都要放在一起煮,虽然奚流觉得没关系,但还是每要放个什么都得先问问枕槐安吃不吃,枕槐安看出来他是怕自己跟上次似的,因为放了点香菜,一整盘菜都不吃了,主动说除了香菜和辣椒,别的都没关系,让他随便放。
从那天开始,奚流天天陪着他早出晚归,枕槐安去别人家里教小孩,他在别人楼下随机陪小孩玩。跟了没两天,枕槐安突然说课快上完了,打算回家。他把人拐回来,还连个正紧天都没聊过呢,当然不想就这么放人走,半哄半劝着,好歹是说服枕槐安留下了。不出所料,留下归留下,既然留下了,那就接着做家教,也不知道他从哪找的那么多活儿。
左右奚流也没事干,不过是早起会儿,就接着陪。直到有一次去试课,枕槐安出来时脸上带了道抓痕,就在眼尾斜下方不到一厘米的位置。
奚流过去想拨开他的刘海看看,枕槐安下意识向后躲了下,不过反应过来之后没再躲,主动把那半边刘海整个掀起来,让他看清就一小道伤口,没什么事。
他额角上还有一块伤疤,不是很明显,平时又被刘海挡着,奚流还是头一次发现,不过那明显和这次的伤口没关系。他问枕槐安是怎么回事,枕槐安只说是那孩子今天心情不好,不小心弄的。
枕槐安的脾气他清楚,那小孩心情不好也不可能是枕槐安惹得他,不过人家本人都不在意,奚流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劝他要不别干了,尤其是这家,绝对不能再去了。
不干是不可能的,这一家枕槐安确实不打算再去了,但还有别的。就因为那一道小口子,每次枕槐安下班,奚流都要围着人家转一圈确认人没事,大概是给枕槐安看烦了,承诺以后只接那几家经常去的,条件是不许再跟着自己。
枕槐安本来没打算一直住在这里,和一直在教的几个孩子的家长都提前说了时间,人家大多都提前找了别的老师,只有一两家听他说还可以继续教,选择接着雇他。把还没定下的工作都推了个差不多,枕槐安一下清闲了不少,奚流本以为终于能逮着机会跟他悠悠闲闲地度过一整天了,又发现枕槐安在家的时候也总是有事干,问了才知道,刚推了家教,他又去接翻译了。
奚流靠在他身后,问:“你是想干口译还是进外交部啊?”
“啊?”枕槐安没反应过来他突然问这个干嘛。
“那你是想当老师?”奚流接着问,不等回答就自顾自开始劝“当老师还要考教资,想进学校还得考编,我小妈就是老师,之前考试那阵天天在家薅头发,人都快疯了。考上了也不好过,今天一个奇葩学生明天一个奇葩家长,你不也被小孩抓了吗?”
“我那是意外。”枕槐安说,“而且我没想当老师,也没想当翻译什么的。”
“那你这么急着积攒工作经验干嘛?怕失业?”奚流拍拍自己,“怕失业看这啊!我回头求求我妈给咱俩打包塞进她公司。”
“不是……”枕槐安刚想反驳,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不是,你刚才不是说你妈是老师?”
“对啊,我小妈是老师。”奚流说,“但我亲妈不是啊。”
大学的第一个长假,奚流在枕槐安不怎么震惊的反应下,讲完了他家的家庭组建史。
临近春节,两位妈妈飞去国外过二人世界,嫌奚流碍事儿,让他一个人过,实在不行求求他某个室友,人家家里人要是不介意,能不能可怜可怜他,带他回家。
或许是作为开学时那通来得不是时候的电话的补偿,这次的电话来得很是时候,枕槐安就在旁边。让奚流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枕槐安不是带他回家,而是直接留在他这里一起过年。
除夕那天,他们一起吃了年夜饭,也一起放了烟花。那是奚流在大学期间唯一一次和别人一起放烟花,不是他不想,也不是枕槐安不陪他了,是因为那是奚流家所在的位置从限放区变成禁放区前的最后一年。
三月份,开学之后,奚流在宿舍里鼻子都快翘上天了。枕槐安跟他住了一个寒假,回来之后虽然不至于变化巨大一下子开朗起来吧,但起码能见得着人影儿了,他们聊天偶尔也能跟着聊两句。
又是两个多月,自认已经算是和枕槐安搞好关系了的柳木岑和容褚之加入了奚流的计划。
那天是周五,本该去做家教的枕槐安却一直没出门,说是那家小孩生病了,停一次。没办法,三人在小群里一商量,由本该回家的柳木岑说忘了带东西,拜托枕槐安送来校门口。他们寝室在六楼,而且从宿舍到学校大门走路要二十多分钟,是个正常人都不好意思开口,且是个正常人都不会答应,但柳木岑这属于另有隐情,且枕槐安这种喜欢没事儿给自己找事儿干的一定会答应。
柳木岑不会骑车,把枕槐安骗出门后,容褚之帮着奚流在他俩床位之间拉起来横幅,立马跑下楼骑着小电驴去准备接柳木岑,奚流一个人开始极速布置宿舍。
柳木岑拿到枕槐安送过来他提前放在桌上的钥匙,道了谢又道了歉,看枕槐安转身走出去一段没有回头的意思,立马冲向另一边躲着的容褚之,小电驴驮着两个人,绕开枕槐安会走的路,先一步回到宿舍。
奚流已经在阳台上支起了小桌子,上面放着蛋糕和刚刚拿回来的外卖还有一点食材,旁边放着个一次性烧烤炉。宿舍里挂起了彩带,柳木岑和容褚之一人捧着一把纸折的小花小星星,还有一点奇形怪状的东西,因为跑着上的六楼还有点喘。奚流蹲在床中间的过道靠阳台一头的正中间,手扶着卷起来的红毯。
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屋内立马收了声音,做好准备,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奚流推开红毯,随后,柳木岑和容褚之手里的折纸洒了来人一脑袋,三人齐声道:“生日快乐!”
枕槐安大概是被吓了一跳,整个人楞在门口,身上没掉下去的折纸也不知道扑棱一下。柳木岑在旁边笑,容褚之帮他摘挂在头发上的纸折小花,奚流把他推到阳台,看见蛋糕,才反应过来,红着耳朵说了声谢谢。
仨人都是头一回见他这表情,一时间都收了声,三张脸一起凑过来,看得枕槐安更不好意思了。
他们住在顶楼,在阳台烧烤烟往上飘也熏不到别人,但这玩意百分之一万是违禁品,四个人没敢烤太久,玩玩差不多就收了。那天,枕槐安时不时就发一会儿呆,像是在想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那天他很开心。第一次的成功,让奚流坚定了自己以后每年都要给枕槐安过一个不一样的生日的想法。
暑假,枕槐安依旧住在了奚流家,两人逐渐形影不离,有时候六日枕槐安也会跟着奚流回去住,宿舍里就剩一个容褚之,开玩笑说603就他一个外地人。
枕槐安变得比大一时开朗了不少,奚流再犯贱,他也会骂人打人了。柳岑木总说他跟变了个人似的,只有奚流发现了枕槐哪怕是夏天在寝室里也不穿短裤的原因,只有奚流知道,大一时那个像个死人似的的枕槐安并没有完全消失。
大三的时候,枕槐安开始留头发了,再后来,拍照、化妆、修图、收集,他忽然就多了一堆爱好,两年多没回家的人也开始时不时就回一趟望河,虽说他主要还是和奚流一起住。
大三的时候,奚流被人表白了,是个男生,长得和枕槐安算是一个类型,但远没有枕槐安好看。奚流没谈过恋爱,但没少被人表白过,这其中男生也不是没有,这次的男生的特殊之处,在于他拒绝之后。对方问他,那如果就只是一晚呢?奚流当时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句话是反驳自己刚见到他时的想法:这人和小树一点也不像。
奚流拒绝了一次,对方还想试图争取一下,奚流就给了他联系方式,说考虑考虑。
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对于这种事,虽然没有过,但奚流本人并不是那么的在意,不过也不是很感兴趣就是了。答应下来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以没有经验为由推脱时,对方说:“那不更应该试试吗?要不以后有了喜欢的人,弄伤人家就不好了,是不是。”
喜欢的人,奚流已经有了。他已经差不多可以确定,他就是喜欢枕槐安,但奚流并不打算告诉枕槐安。他还不确定,他现在的这种喜欢,是真心喜欢,还是只是想玩玩。
那次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这类人很多都互相认识,也有其他人来找奚流,男女都有,奚流倒也没全部拒绝。
大四快毕业的时候,即使中途剪过几次,枕槐安的头发也已经垂过了锁骨,在大家都忙着毕业答辩的时候,他去染了头发。奚流也把头发留长了一点,差不多能遮住耳朵和脖子。
那年,柳木岑和容褚之没空,他一个人,费尽口舌说服了跟自己关系不错的导员,给枕槐安过了最“惊悚”的一次生日,结果真的给人“吓跑了”。
枕槐安就那么一声不吭地回望河了。
不过也是,他之前就说过想回家自己开个小店,毕业了不走干嘛。
奚流留在本地,平时闲的没事干就自己做点小游戏,玩儿似的找工作,枕槐安回到望河。两人虽说平时见不到面,但也一直没断了联系,十月一的时候还一起出去玩了一趟,枕槐安给他看自己店里的装修,奚流说他这属于是去拆迁房里开咖啡厅。
一直不见面还好,见了一面,奚流反倒开始难受了,尤其是在第一次邀请枕槐安一起过年遭到拒绝后。
失落之余,奚流下定决心,要找机会向枕槐安表白。他已经可以确定,他是真的喜欢枕槐安,想和他一直在一起,相伴一生的那种喜欢,而枕槐安,大概率对他也是有喜欢的。只是还差一点,他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不知道,枕槐安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他。
三月底的时候,奚流再一次因为和老板吵架辞了工作,小妈不在,亲妈实在觉得他碍眼,家里又不缺他这口饭吃,说让他去望河给他小妈当保姆去。
望河。
乐了了在望河市乡石区的一所高中任教。
而枕槐安上次发给他的地址,就是在望河市乡石区!
对啊!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说走就走,反正离得近,当天晚上,奚流收拾了个行李箱,在不提前通知枕槐安的情况下,坐上了去往望河市的高铁。
小树见到自己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会是什么反应呢?惊喜?惊讶?应该会骂他吧,说不定还会踹他两脚把他关外面,但最后一定还是会放他进来并且收留他就是了。
预想着两三个小时后的情形,奚流哼着歌,吹着晚风,拖着行李箱,走在星光点点的夜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