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确实是一块宝地,三州交界,交通要塞,南来北往的人员汇聚于此,光是关税和转运费用,就能让容樾王在远处的封地上坐享其成。关键是这里离江承朗的封地有一段距离,平民百姓不知道齐纪县不归属容州白家管辖,白家承担税费骂名的同时一个铜板都见不着。
郁熠朝眯起眼睛,“改日有机会拜访一下容樾王。”
林停晚:“?”
“识大局,知进退。而且……”
“能想出这种点子,是个有趣的人。”
林停晚盯着郁熠朝翘起来的嘴角,眼神逐渐莫测而诡异了起来。他停顿片刻,不咸不淡地说:“宝地的弊端这几年也显现出来了,一有洪灾,容樾王就要派人来抗洪,安顿流民。”
“所以白义正派人把流民堵在白水城外,其实那里算是容樾王的管辖范围?”
按照律法和政策,白义正确实无可指摘。流民不是他范围内的人,所有也谈不上安抚安顿。但是从道义上来说,作为全容州的地方父母官,作为仅有一门之隔的邻城,眼见着天灾人祸,不加救助反而火上浇油,实乃令人唾弃。
“但是,白义正的做法属实多此一举。”郁熠朝说,“看守说流民只能增,不能少。将人都圈紧起来,想去别的地方逃命都不行。我看这阵势不像是清扫流民,倒像是生怕这遍地的哀鸿不被人发现。”
林停晚猛然抬头。
“对!”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太子也在城中。
商会期间人员流动巨大,北门附近连个遮挡都没有,谁都能路过的时候看一眼流民。其他人无所谓,他林停晚和太子等一行人代表的是朝廷,若如太子问起流民,想都不用想白义正会搬出怎样的说辞:
白水城北门以外的是容樾王的封地,下官无权管辖。
如若再狠一点,将齐纪县遭洪遇难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呈报一番,尽管江承璟不会归咎于自己的兄长,但太子来容州一趟,朝堂必然关注备至,难保帝后和朝中悠悠众口会说出什么。这样的风声传到容樾王耳朵里,难免会对这个无意间将他一切都夺走的弟弟产生芥蒂。
死几个无关紧要的流民,不仅不用安置,还能挑拨容樾王和朝中的关系……
郁熠朝思考片刻,“江承朗与朝中本就处于不尴不尬的关系,如此煽风点火,意图为何?”
林停晚倒是没有回答,他看着郁熠朝,问出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知道江承朗为何当不了太子吗?”
郁熠朝不解。
林停晚薄唇轻启,缓缓吐出几个字:
“因为他不举。”
这种皇家密辛,只能烂在暗无天日的深宫后院中,一朝得见天日,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林停晚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节点上告诉郁熠朝。
诚然,他信任郁熠朝,但是这个信息不能帮助他们解决当下的冤假错案和流民安置,更不能预料未来容樾王与朝廷的关系,还极有可能将郁熠朝这个不居庙堂的商人卷进政治的腥风血雨中。
想知道吗?
他眼底像是燃起熊熊大火,参天的火光一如十年前。
继续靠近我,靠近深渊……
他紧紧盯着郁熠朝,想从他的神情和一举一动中推测他的心理,又害怕他做出任何反应。
郁熠朝脚尖微微动作,试图走近林停晚……
“阿朝!你要的东西拿来了!”华宿一脚踹开了房门。见到屋内两个定住了的人,静默的气氛让华宿缩回脚,顿在原地。
不是他不尊重老板,不敲门还踹门。属实是他没有多余的手动作。只见华宿左手拎着一个用精美丝绸布缠绕形成的包裹,里面放着十几只破破烂烂的草鞋。右手则端着一只白瓷碗,碗里盛满棕褐色的药汤,散发出阵阵苦味。
他左看看右看看,“你们,吵架了?”
郁熠朝快步走去,眼疾手快将他手上的药碗端走,眼神示意:怎么把药拿来这里?人没走呢!
华宿瞥了自己一窍不通但有些慌张的老大,朗声道:“你今天没喝药就被林大人拽走了,这么不注意,复疾了怎么办?”
郁熠朝咬牙切齿,但是华宿说的确实是真的,不知是这几天商会准备和其他的事情赶在一起熬了身体,还是上次中毒本就没有恢复完全,他明显感到自己的眼疾复发次数越来越频繁。
这样下去,看不见是迟早的事。
他也不敢赌命,于是端起碗一饮而尽。
林停晚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眼里只剩下了大火后的余烬。他不经常生病,即使病了也不吃药,这种苦汤的味道还停留在十年前他有人照顾的时候。
很苦。伴随着追杀逃亡、高烧病痛和死亡。
算了。我已经把他害的够苦了。
郁熠朝一把夺过草鞋包裹,准备将无关人等清理出去。林停晚刚刚的状态不对,他从未抓住过那条悬在空中虚无缥缈的线,急切地想要试探。结果华宿的脚像是定在原地,没有眼力见地不肯出去。
“?”
华宿:“阿朝,有人拜访。”
“什么人大半夜拜访!不见……”
华宿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太子找我有点事。”林停晚从郁熠朝手里接过草鞋包裹,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清亮,看不出一丝异样。
他起身离开,突然回身,对郁熠朝说:“好好休息。”说罢给后者嘴里塞了一块糖。
桂花的清甜泛起,压不下舌根下的苦。
林停晚关上门离开。
“老大,杀了我流风阁就得你亲手操刀了。”顶着郁熠朝犀利的目光,华宿求饶。
“这就是你的策略?”
“你就说上午有没有用?”
郁熠朝不语。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释然道:“要是失败了,革你流风阁阁主的位置。”
“?!”
华宿嘴角抽搐。
郁熠朝静默半晌,沉沉开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休息?”华宿讶然,“那人这几天来好几趟了,你不见了?”
“当真有人来拜访?”
不是为了拦下他随口胡诌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