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义信欲从怀中拿出什么,被林停晚眼疾手快按住。他眼神带着警告:“白义信,你是来保命的,不是来送死的。”
“既然你不配合,我也没有办法。我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我配合。”林停晚越靠越近,影子几乎与白义信重合,“我今天自己过来就是配合。而且我不仅配合你,我还直接帮你一步到位。”
白义信疑惑:“什么?”
林停晚人畜无害地笑起来:“我来的路上顺便给江承驰的人报了个信,我觉得你势单力薄,万一我的人你控制不住……”
白义信瞬间头皮发麻,一动不动。江承驰现在和郁熠朝是一条船上的,巴不得把他的人头送给江承璟。若是再让他知道自己和逆党勾结……虽然还没来得及达成勾结……
林停晚安慰他:“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江承驰还是会优先要我的命。”
“疯子!”白义信试图用楚良月母子的秘密要挟林停晚与他站在同一战线上,没想到林停晚不惜自己下水也要拉上他,别说底牌,直接掀了他的底裤。
此地不宜久留,他脚步后撤,准备跑路。被林停晚按住肩膀。
“别动。”林停晚露出微笑,明明一张俊俏的脸,在红枫的映衬下竟令人生寒,他说,“你没听到吗?江承驰的人已经把咱们包围了。”
“如果我的感觉没有问题,在我正背后就有一个弓弩手。”
江承驰寻找林停晚的迫切程度比之皇帝更甚,毕竟他要抢在皇帝前夺走林停晚手上的解药。如果运气好,还能送去给皇帝邀功,一箭双雕。
因此林停晚没敢让羚锋军的人跟着,稍一放信,立刻会有人来索他的命。
白义信垂死挣扎,露出渗人的笑:“林停晚,你就不怕再也找不到楚良月?”
林停晚不为所动,看向白义信的神情冰冷而悲悯,像是在看什么死去很久的尸体。白义信被激怒,决定放手一搏。
他侧身从林停晚的身影中飞快闪出,张开双臂大叫:“是我!别射自己……人……”
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林停晚只一偏头,破风的铁箭擦着他的脖颈飞过,耳边还没听到风声,就感受到喷涌的热意——是血,有林停晚自己的,但更多还是白义信的。
白义信应声倒地,甚至都来不及说完,睁大眼睛死死盯住林停晚。恶魔,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恶魔,因为那支箭根本没射中白义信的要害,但是林停晚在箭射来的同时一刀抹了他的脖子,一击毙命。
簌簌的枫林落下红叶,林停晚转过身,对着几十棵枫树,“把我杀了,你们回去可不好交差。”
黑夜的林间深邃幽暗,有声音反驳:“我自己便不用给自己交差了。”
林停晚听着陌生的声音,心下一震。是江承驰!为了抓自己真是煞费苦心,竟然拖着残躯千里迢迢来到溪宁!
不可能,江承驰平日都是坐着轮椅,他不可能听不到声音。
而后他看到江承驰竟从门口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竟然可以行走!难道他也和江承朗一样,用残疾的身体韬光养晦?不可能,江承驰任性妄为,不可能受得了这等窝囊气。他若是能站起来走路,怕是要昭告全天下!那为什么?来的人当真是江承驰?
江承驰一袭金黄华服,鞋子极其干净,根本没有赶路的风尘,他身体偏瘦削,常年皱着眉,脸上是环绕不散的戾气。他看着林停晚站在原地不可思议的样子,只觉十分享受。
“林停晚。”江承驰兀自玩味地笑着,“我来见识一下你的骨头有多硬。”
——
江承驰惯会折磨人,大理寺的那些刑审手段被他融会贯通。此人不仅无师自通人体在何种情况下最痛苦,而且得益于他自身的残疾甚至掌握何种残缺能让人一直痛苦。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天被绑在暗无天日的刑房里,可能三天,也可能只有一天多。
林停晚从被绑进来就没有感受过无痛,只有一浪接一浪的巨疼翻搅着灵魂,让他已然忘记了活着原本应该是什么状态,麻木的疼痛才是常态。更糟糕的是,他两个月前被皇帝派的杀手捅的伤口还没完全恢复,首当其中地裂开,而后是全身。
为了保持林停晚的清醒,江承驰每隔一个时辰便会用凉水浇透他,这水并不干净,刺激在伤口上已经有溃烂的倾向。伤口的感染让他高烧不退,反复的阵痛和冷热交替让他觉得可能不出两天便会交代在这里。
但即使身体上没有一块好地方,即使神志不清,林停晚的嘴依旧是最硬的。他依旧一句话也不说。
江承驰恼羞成怒,扶着轮椅站起来,强迫林停晚睁开眼。
“你是不是觉得,我非你的解药不可?”他怒目圆睁,“你好好看清楚,我已经可以站起来了,我已经研究出了回光的解药!”
林停晚耷着眼皮不说话。
江承驰:“你当真觉得我拿你没办法?你就不怕我把你扔进返真局?”
林停晚终于抬起头,强撑着一股劲吐出一口血水,“你有本事杀了我。”
江承驰顿时将林停晚的脸重重一掷,“哐”地砸在木架上。他颤颤巍巍坐上轮椅,拿出一根火钳,冷笑:“我知道你为什么现在还嘴硬。因为你太健全了!你根本不知道残疾的感觉!”
他一手推着轮椅一手执着火钳靠近林停晚,“连残废都没有感受过,真是遗憾!不过我可以帮帮你,我站不起来的这些年,对腿部的脉络了如指掌,我保证——”
“准确地让你再也站不起来。”
林停晚眼睛已经无力视物,只看到火红的圆点在不远处越靠越近……
“住手!”
火钳被一脚踹出去,林停晚听到熟悉的声音止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是郁熠朝。
郁熠朝疾奔而来,带来外面的一身寒凉。但是无人在意,因为他不仅一脚踹飞了火钳,还踹倒了二皇子的轮椅。
江承驰挣扎着从倾翻的轮椅中费力坐起,这太不堪了,他从未受过这样的折辱,“郁熠朝,你他娘发什么疯……”
还没说完被一拳掴在脸上,便懵了。
郁熠朝拽起江承驰的衣领,咬牙切齿:“这就是你办的事?”
草!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他才是主子,被一个下人按着打!这口恶气他必须得出!
于是他阴鸷地抬头想要报复回去,看到郁熠朝几近疯狂的脸,竟然平静了。
“别他娘发疯!克制一下!一会药效上来你想死在这里?我他娘可拖不动两具尸体!”
郁熠朝依旧狠狠抓着他的领子,简直要窒息。郁熠朝:“我说过,我要完整的人给我爹献祭!你把人折磨的半死不活,他如何忏悔?”
江承驰:“草!没死呢!……也没残!你不信自己去看!”
而后他话锋一转,“但是活人献祭倒是不太可能。我顶多给你去宫里买通一下行刑的刽子手,让他留个躯体给你爹谢罪。”
郁熠朝:“出尔反尔!”
“现在想要他命的人可太多了,你我都不值一提。左右都是死,死在谁手里有什么所谓?死在我父皇的御制下,你还得承情呢!”江承驰说着,递给郁熠朝一把刀,“你若是不解气,我准许你捅他两刀。”
郁熠朝接过刀,但是并不转身。
江承驰竟缓慢地扶起轮椅爬了上去,他坐定后不阴不阳,意有所指,“怎么,下不了手?还顾念着儿时情谊呢?我看你这报仇的心也不坚定,返真局是白过了。”
郁熠朝声音低哑,“我确实,恨极了他。”
他缓缓朝林停晚走去,那人被架在木架上,衣衫破烂,浑身都是血痕,头颅低垂,不确认都不知道还有没有生机。他握着刀的手要颤抖,被生生克制住了。
江承驰也不催促,就坐在后面观望。
郁熠朝的手抬起又放下,顿足片刻。如果现在杀了江承驰,两人逃出去的几率有多大?或者说,他能冷静克制地带着重伤的林停晚出去是否有可能?
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沉定地脚尖微动,便听到林停晚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郁熠朝……”
那一刻,他什么想法也没了。仅有的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能将这人拥入怀中,但是万千个念头淹没了理智,他都无法分清这是兰烬的药性还是压抑到极点的反弹。
郁熠朝伸出手臂,还没碰到林停晚的身体,后者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突然挺身而起,一把刀直直穿进了他的腰腹。一年来,无数的刀子匕首枪茅箭矢从这具身体上留下痕迹,凭借着一口气一个念头硬撑下来的林停晚在这一刻,在这个无数遍想念的人面前,终于不争气地泄了一口气。
他在郁熠朝吓傻了的怔楞中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在无人在意中缓缓将头靠上了郁熠朝的肩膀,光明正大而小心翼翼,似乎这一晌的贪欢能救他满身的伤。
这个停顿极其漫长。
漫长到江承驰在不远处,以他的视角以为郁熠朝在反复砍林停晚。不得已摇着轮椅过来拉开郁熠朝。
“你别真把人搞死了……”然后他看到郁熠朝眼睛、鼻子和耳朵都流出了鲜血,“草!我就说让你忍着点,犯病了吧!”
“人……给我……”郁熠朝神志已经不太清醒,仍一字一顿。
江承驰掏出一颗药丸给他服下,“但是不许把人搞死。”
他不放心地嘱咐,生怕郁熠朝报了杀父之仇,挡了他进献给皇帝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