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塞见宫外的马车已经候着了,心下稍安:“请婶婶先走。”
娜仁微微一笑:“我车子慢吞吞的走不快,你先走吧。”
硕塞知道娜仁说的是实情,豫王府的马现在连叫都不敢多叫,便笑着告辞了。娜仁回去见府里空落落的,只剩一个多尔博,谙达正领着识字。娜仁便笑道:“我来吧。”桌上摆着的都是稍微简单的人手足口刀尺之类,见多尔博都记熟了,娜仁才叫人拿了午点。
多尔博吃了一块红果糕,开心得摇头晃脑:额娘,这是你头一回一个人陪我,我高兴。”
娜仁把多尔博搂在怀里,道:“你不喜欢阿玛哥哥姐姐都陪你吗?”
多尔博摇摇头:“他们说话,我听不懂。不过我都喜欢。额娘,字书上的字儿我都认识了,改天换一本新的。”娜仁笑道:“等过完年,多尔博就四岁了,可以开始读三字经和论语了!叫谙达教你,好不好?”
多尼和锦华开蒙都早,娜仁也不打算对多尔博放松管教,多尔衮提出要立福临当太子的时候,她就赶紧想把孩子往明哲保身的路上推了。当皇帝自然好,如果当不上,睿亲王嗣子就将变成多尔博一生的枷锁。娜仁忧从中来,肚子突然疼了一下,见肚子上突出来一个小包,笑着拉起多尔博的手:“你妹妹在踢人!”娜仁怀锦华的时候格外舒服,还变漂亮了,这次虽然因为心情欠佳稍稍辛苦些,但脸上不长斑,她又想叫锦华实现心愿,便回回念叨是个女儿。
屋里烧着两个炭盆,娜仁一进屋就脱了大氅,只穿一件毛领的粉色常服,上头用捻金线绣了缠枝纹,日头一照,亮闪闪的。多尔博好奇地隔着衣裳摸了摸,道:“妹妹快出来吧。”
宫里头都是多尔衮的耳报神,福临给娜仁脸色的事马上叫多尔衮知道了,多尔衮跟多铎说了,叹道:“福临的脾气越来越倔了。”
多铎心疼娜仁,气道:“真是拗小子!”
多尔衮絮絮叨叨地想得到福临的心,多铎突然觉得又恼又烦,脱口道:“你跟他又不是亲父子!”见何洛会还称赞多尔衮的度量,多铎对着就是一通阴阳怪气,直说两人都是做梦。见多尔衮完全忘了他还有多尔博这个嗣子,多铎突然有点伤心,也不跟哥哥告辞,不搭理何洛会就窜回府上。碰到多尼和锦华打猎回来,多尼兴奋地向多铎展示手里的雪兔和野鸡。多铎道:“去玩了?也不知道陪着你额娘!”
锦华看了看多铎的脸色,道:“额娘教我们多去练箭嘛!阿玛,我看出来了,你今天不开心,是不是?”
多铎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哪有,你瞎猜。”
锦华撇撇嘴:“你去问问额娘就知道,我是不是瞎猜!”
多尔博跟娜仁在府里玩了一下午,嚷着早睡,娜仁陪他吃了饭,便放他去了,叮嘱谙嬷嬷让多尔博玩一会儿消消食再睡。见多铎三个叽叽咕咕地进门,也不知道在争些什么,便问道:“说什么呢?”
锦华看了多铎一眼,也不说话,笑着对娜仁说:“额娘,你气色好多了,今天我跟多尼打了兔子和野鸡!”娜仁夸了两人几句,多铎见娜仁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但想到多尔衮中了大玉儿的邪,又不免一阵气闷。娜仁既知其因,也知其果,见多铎沉默,又不好当着孩子的面提起多尔衮。多尼和锦华都累了,吃了饭便也都说回屋。
娜仁闲来无事,便捧着一本《诗品》在前厅绕圈,屋里头烧着艾,朵丽娅把药端了过来,道:“格格,赶紧喝了吧!”
娜仁磨磨蹭蹭道:“放那儿晾一会儿,你去忙吧。”朵丽娅想着多尔博的帽兜还没做完,给多铎使了个眼色就告退了。娜仁翻到了潘岳条,放了书坐到桌边喝药,药味极苦,喝了多次娜仁还是忍不住眉毛打结,见多铎眉毛也打结,便伸出手摸了摸多铎的眉毛:“你又没喝药,怎么皱眉头?”
多铎一把抓住娜仁的手:“哪有?”他本来心里烦,可抓到了娜仁的手又舍不得松开,摩挲着娜仁手指的骨节,失落道:“我哥现在都走火入魔了,一门心思讨好福临那个死小子!”
娜仁心想首要任务便是赶紧叫多尔衮当皇帝,只要实权在握,一切都有转圜的可能,便想也不想道:“只要哥当了皇帝就好。”
多铎大为感动:“你真这么想?”
“什么真的假的?”娜仁白了一眼多铎,“南边儿还不安生,山西又闹乱子,你跟哥将来还要干很多事。多尔博还小,用不着操他的心。大清国就是条船,汉人明面上怕我们,又恨我们占了他们的窝儿,这条船开到哪儿还不一定呢。”
多铎跟多尔衮杀伐惯了,总想着事情能靠杀人解决,完全没听出来娜仁话中的忧虑,只顾趴在娜仁的肚子上听孩子的心跳:“总之啊,翻不了!你就安安心心地把孩子生下来,孩子动了!他踢你呢。”
晚上娜仁就做了噩梦。她梦见阿布浑身是血,站在大毡包前头,身后红彤彤的一片火海,牛羊身上的毛都被烧焦了,阿布嘴里叫着“图雅”和“娜仁”,到处是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娜仁胸口一阵发闷,猛地睁眼见周围黑洞洞的,屋中的炭盆还在烧着,火炭边缘隐隐浮现出暗红色。
娜仁怕吵到多铎,用手稍微支起身子,也不顾胳膊露在外边,只是发呆。多铎半夜也醒了,去检查娜仁的被子,结果发现她睁着眼,忙问道:“哪儿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