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入长安,万国来朝贺。
早春的长安,清晨的寒气尚未消散,鸿卢寺外苑的青铜神兽脊背上凝着霜花,却压不住鼎沸人声。
今日是“丝路珍物大展”开幕之日。作为大唐盛事,此展不仅汇聚了来自西域、天竺、大食、波斯、回纥、吐蕃等国的珍品奇物,还有不少朝中权贵、世家大族纷纷到场。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宫中也派了人前来,圣人要亲临。
朱雀大街两侧的槐树新芽初绽,枝桠间悬满各国旌旗,吐蕃的牦牛纛与波斯的日月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为大展平添三分肃穆。
自卯时三刻起,驼铃与马蹄声便碾碎了长安城的静谧。回纥使团策马而来,羊绒大氅上还沾着晨露;波斯商队牵着双峰骆驼,驼铃清音沿路荡漾,发出悦耳的轻鸣。最惹人注目的当属大食使臣,金线密织的缠头布下,孔雀石镶嵌的护额映着朝阳,织锦长袍每道褶皱都流淌着两河流域的月光。
长街上,人流如潮。
"快让道!王府的金根车要过望仙门了!"鸿胪寺小吏的吆喝声里,围观百姓纷纷踮脚张望。虽不得入太庙瞻仰珍宝,光是瞧着龟兹舞姬腕间金钏折射的光斑,听着粟特商人皮囊中叮咚作响的银币,便足以让西市胡饼铺的老汉咂摸整月。
有环佩琳琅自丹凤门传来。"是寿王妃的翟车!"眼尖的孩童指着朱漆车辕上振翅的金雀嚷道。
鎏金车帘掀起时,满街喧哗倏然凝滞——王妃搭着女官的手踏下玉阶,赤金火狐裘似将晚霞裁作衣裳。
那裘衣取西域火狐脊背最浓艳的毛锋,以唐宫独有的"隐鳞针"缀连,日光掠过时,竟似有鎏金在狐毫间游走。
更绝的是剪裁,似是大氅,却有两袖。然则又非传统宽袖大摆,而是裁剪得当,顺着身线游走而下,直至坠地。但见王妃款款而行,冷风之中,体态优雅,毫无瑟缩之意。
几个梳着惊鹄髻的贵妇揣着鎏金手炉子,紧裹着厚重的皮氅子,目光灼灼似要烧穿那袭华裘:"这般形制,怕是尚服局也制不出..."
"听说王妃母家新聘了江南绣娘?"
王妃唇角噙着淡笑穿过议论。
待她行至正殿,阶下负责恭迎皇亲国戚的内侍捧着和田玉雕的飞天怔在原地,有些大不韪地盯着王妃那裘新款外罩大氅。只觉得她静立时雍容端庄,待抬足踏上汉白玉阶,下摆又似火凤振翼,在青砖上投出流焰般的影。
暮鼓初鸣时,太液池畔的夜宴更教人目眩神迷。王妃褪去赤色裘衣,身着礼服参加夜宴。
那礼服裙鸦青暗纹缎如夜幕铺展,细密冰丝织如星子,灯火映照下,仿佛夜幕中点点星辰洒落裙间。而裙摆处,隐约有孔雀仰脖舒展望向天空。不对称的剪裁将二者衔接得恰到好处,孔雀似要振翅飞向星夜。
夜宴的灯火如昼,丝竹声悠扬,酒过三巡,宴席上的气氛愈发热烈。
圣人今日心情似乎极好,听着群臣推杯换盏,便随意说了一句:“寿王妃这一身装扮倒是好,裘厚裙暖,不惧冬寒。”
此话一出,原本只是在窃窃私语的贵妇们,顿时来了精神,只碍于宴饮为大,不敢造次。
暮鼓三响,太液池在月色下泛出粼粼波光。歌舞升平。。。
当圣人的龙鸾车起驾回宫,外苑的夜宴方显真章——各国使臣与世家大族三三两两聚在展品前,西域美酒混着龙涎香在夜风里发酵,正是长安城最活络的交际时刻。
寿王妃立在龟兹乐舞屏风前,鸦青礼裙上的星子随烛火明灭。
方才圣人那句"裘厚裙暖"的戏言,此刻正被贵妇们用团扇掩着反复咀嚼。
英国公夫人最先按捺不住,借着观赏大食水晶镜的由头凑近:"王妃娘娘这身衣裳,着实衬那太液池的夜色。"
"国公夫人过奖了。"王妃指尖拂过裙摆暗纹,惊起一片孔雀翎的幻影。
周遭贵妇的耳坠齐齐一晃,波斯商人进献的猫眼石都失了颜色。
平阳郡主捏着鎏金酒盏轻笑:"妾身瞧着,真像是将那天上的银河扯下来裁成了襦裙。不知是尚功局哪位大家的手笔?"
王妃眼波流转,眼角余光透过窗棱,瞟到远处回廊外探着身子细细打量一幅波斯织锦的小娘子。她微微一笑,举杯掩住唇角,对身侧贴身侍婢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婢微微点头,退后两步,悄然离开。
沈知微正沉浸在一幅波斯织锦的精妙之中。织锦上描绘的是异域风情的宴饮场景,线条柔美,配色浓丽而不俗气,丝线间隐隐透着金线勾勒出的繁复花纹。
忽然,一个柔和的声音在她身畔响起:“冒昧打扰沈娘子,我们王妃娘娘有请娘子前去叙话,不知娘子是否得空?”
沈知微微微侧首,只见一名姿态端庄的女史含笑立于身侧。她身着月白对襟襦裙,衣料虽素雅却熨帖考究,沈知微去过一次寿王府,因此识得这位女史,正是寿王妃贴身服侍的人。
沈知微收敛心思,微笑道:“王妃娘娘垂爱,自当恭敬前往。”
侍婢微微一福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二人沿着回廊而行。须臾,女史在门口略略停步,轻声道:“娘娘,沈娘子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