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咬紧了唇,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看着心爱的妻子失去生气的模样,感受着怀中孩童冰冷的身躯,他开口,声音嘶哑:“你放心,我把阿玉送回家后就出发,我去州里告、去京城告,也一定要为阿玉讨个公道。”
宋文晓没有拦着他,事实上她连开口说个不字的气力都没了,她轻轻转过头,看了一眼县衙门口另一侧立着的,写着:“越讼杖五十”的石板,又用无望的眼睛看向她的夫君,半晌才颤着声开口,道了句:“好。”
她的夫君是个书生,还是信着为官为民的道理,她从前最爱他心怀理想,意气风发的样子,她也愿跟着他相信,世界是公允的,可现在,她只能期望着、乞求着、臆想着世界能给她一份惊喜。
过了很久很久,日月更迭了不知几轮,她依旧在县衙门口击打着那口鼓,只是她已经没力气站着了,只能跪在地上,膝盖处的鲜血干了又流,流了又干,她还是未曾听闻她夫君的消息,那门也依旧死死地合着。
不,她想着,也不是完全紧闭的,就在一天前,她不是还被拖进去,打了不知多少大板吗。
来凑热闹的人逐渐变少了,此前喜爱着宋玉,为此感到愤怒的商户们依旧满目不忍,可也做不了什么,他们终归要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别人家的事,他们也有心无力。
直至一日,那是阴云密布的一日,近日以来,天气逐渐转凉,她的双手变得麻木,冻得发紫,她的耳边忽地听闻到,不知哪家大娘和大叔的议论声:“这小姑娘可真是可怜啊,年纪轻轻的,才三十出头吧,就遭了这种事。”
“可不么,听说她家夫君本想去外头报官,可出镇的路早早地就被王家人堵上了,让人拦在了镇口,被打的不成样子,前几日尸体才叫人发现,唉,听说发现的时候尸体都臭了,现在还在镇口无人收尸呢。”
宋文晓的动作一顿,她麻木的感官似被唤醒了一点,这才发觉,她的世界早已下起了倾盆大雨。
而此时,那门又开了,走出一个衙役,那人也似不忍,但又无可奈何,在这方小小的镇子里,稍微有点权势就能压得人无法喘息,虽有修士来来往往,但他们哪能有闲工夫管这等闲事呢。
那衙役为她递了把伞,轻叹一口气,那门便又合上了。
她终于站起身,磕磕绊绊地走了,却是没能拿起那把伞。
后来,再没人见过宋文晓,只是镇口方行的尸身消失了,某处荒地上多出了两个小小的土包,没有石碑,没人知道那是谁。
她终是明白了,有时候,活人是没办法为死人讨个公道的。
当她再出现在王家人面前时,往日趾高气昂的人却跪在她面前失声痛哭,绝望地忏悔着自己的罪行。
原来不是什么大事啊,她有些迟缓地想着,只是那日,糖葫芦在阳光下显得分外可口,只是那串糖葫芦恰好被王家少爷看到,只是那最后一串恰巧被宋玉买了去。
只不过是因为他没能得到他想要的,可是大街上卖糖葫芦的那么多,但他偏巧盯上了这一串。
于是他带着两个小厮把宋玉领进了巷子,却没成想,宋玉还太小,身子骨还没长好,而他们下手又重了些,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才发觉宋玉早已没了生息。
不过16岁的少年,一下子慌了神,带着小厮逃走了,可幸好啊,幸好他有着可靠的父母,一句话便能为他平了事,他的父亲教导他,不过蝼蚁,死了便死了,他的母亲安慰他,是那孩童不好,惹得他如此心惊,是死有余辜。
少年在二人的劝慰下重拾笑颜,又似烈阳般灿烂。
宋文晓威胁着他们遣散家奴,只留下那日的两个小厮,她为他们下了噤声的咒术,毕竟,可不能惊扰到旁人。
她本想细细折磨着他们,只是那几人都太经不起折腾,早早去了,仅留下王家老爷一人,也跟疯了差不多,嘴里嘀嘀咕咕,她便解了他的咒术,听着他日日忏悔,可也不觉得悦耳。
她剥下了那几人的脸皮,换到了县衙口的鼓上。如果他们听不见鼓声刺耳,那便以他们的皮肤代替鼓皮,一下一下,敲在他们身上,这下总该能听得见了吧。
为了不吓到普通镇民,她用了个小技法,使得白日的鼓皮与寻常无异,白日里人流众多,就算有人发觉不对,也不便仔细去看。
白天里,鬼怪本就虚弱,大部分的鬼力也都被宋文晓挪去维持平和的假象,而这时,受惊的人才能有一丝喘息的余地,等到了夜晚,他就只能缩在床角,切身体悟着自己的罪行。
后来,知县也换了一个。
新来的知县公正清廉,是个好官,镇子里的人也都渐渐淡忘了有关宋文晓的一切,只是在有人提起时才长叹一口气,嘴里念叨着可惜。
没关系,宋文晓痴痴地想着,至少,那温暖的阳光终于能照进那扇漆黑的大门,照亮那片没有温度的巷子了。
她恨着所有与这件事相关的人,却也知道罪魁祸首只有那么几个,她痛恨衙役的冷眼旁观,可衙役为她递上了最后一把伞,她痛恨县衙,她觉得“明镜高悬”那四个字无时无刻不在嘲笑她的天真,可这也是普通人申冤最后的希望……
她多希望自己能再凶残一点,可每次她抬起手,看向那早已非人的手掌时,感受到的还是宋玉头顶那柔软的触感,她知道,自己对人世还有期望。
她折磨着王家上下,也在折磨自己,她故意留着王家老爷的命,只有他发出绝望的泣声时,她才能感受到畅快,才能作为一只鬼活下去。
终于,那天夜里闯进了一群人,她知道,她可以安心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