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空间寂静无风,头顶是永远不会泛白的天幕,少年驻足在河岸,静静凝视河对岸的人来来往往。
那群人中有年迈的,有年轻的,有平静安宁的,有怨气滔天的……林潸见过很多,自觉无趣。
恰如此刻,她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原本安安静静排着队上桥的人群中冲出两个异类,身上的罪孽的气息,哪怕经历了十八层地狱都无法涤净。
林潸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厌恶,眼瞳中尽是不愉。
那两人大闹了起来,口中嚷嚷着些混不吝的话,一推一攘间撞倒了许多人,其中一位女子直接被推倒在地,再难起身。
只是不多时,就有人来带走他们了。他们在官兵手里老老实实的,狰狞的面目甚至带上几分谄媚讨好。
“呵。”林潸冷哼一声,欺软怕硬,人类的劣性。
身旁的少年表情倒是并未多变,冷漠的眼瞳中隐约带着些悲悯。
“你来了。”她忽地开口道。
这句话让林潸微微一愣,回头望去,来人面容不清,耳廓上似乎带着些反光的银饰,白色的西裤笔挺,青色单薄的外衫垂到膝弯,走起路来无声无息。
“你确定要这么做?”那人开口,话中尽是不赞同。
少年轻点下头,漠然中又带着股执拗。
“何必呢?她求我们消解执念,灵魂不过是她付出的代价,她自清楚,也心甘情愿。”
“不。”她语中毫无波澜,如此地百年不曾吹起的风,“她这样的人,不该付出如此代价。”少年顿了顿,又低声开口:“错不在她,命也不在她。”
话毕,少年转身便走,不带一丝留恋。
林潸听得有些茫然,可不知为何,却忽地焦躁起来。虽不知她们说的到底是什么,但有种预感,少年要做的事情,如若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以自身灵魂相押,赌她人一世善恶,何必呢?”那人的声音仍在继续,而后低叹一声,像是万分惋惜。
灵魂,林潸猛地僵住,无论是人还是妖,灵魂都极其重要,失了灵魂,不入轮回,意识将消散于混沌,那人的意思是,少年做的事,要赌上的是她的灵魂?
几乎是那话落地的下一秒,林潸就转身追了过去,却在即将触碰到少年衣角的那刻被一阵强大的拉力吸了回去。
是了,她忘了,她的灵魂被困在此地无法走远,就像个地缚灵。
回到花朵的原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走远,连一句询问都做不到。
在没有化形前,她和少年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相交不了,就像少年的眼底从未倒映过她的身影一样。
整朵花都显得有些颓丧,原本艳红的花瓣淡了颜色。
说实话,这事若是换了旁人去做,那她定是会嘲一句天真,毕竟人性从来不值得信任。
可是这不是旁人。
花瓣向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倾了倾,她不会信错人的,不会的……
*
一日、两日……多少日了?
这方世界的天幕永远不会明亮,一切时间的概念都被模糊。
这里没有日月交替,没有星群闪耀,没有柔风抚慰,只有令人厌烦的水流声,一切都不会变,就连河对岸的那群人,都只是从一群变作另一群,对她来讲无甚差异。
在这里煎熬的唯她一人罢了,几欲静止的世界里,只有她的心在躁动不安。
“早与她说过不要如此执拗,这下可好,连自己的灵魂都搭进去了。”
忽地,一声叹息伴着平淡的声音传来,那人换了身水色古装,走起路来依旧无声无息。
搭进去了?
林潸猛地变作魂灵上前去拉那人,手却直直穿过那人肩头,无法触碰半分。
那人似乎偏头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从袖中慢悠悠地掏出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白纸,将它摊开,赫然得见其上用水墨画着的花群。
“倒是可惜这花儿了。”那人摇摇头,缓步走到河水面前,将手一扬,那纸便入了河。
林潸伸手拦了很多次,甚至想要一同入河,可她做不到,她碰不到纸张,也离不开花群。
从画出现的那一瞬开始,她的神经就被狠狠刺激着,脑中仅剩一个不知从何而起的念头——这是少年留下的画。
手指顺着那层看不见的透明边界滑下,整个人缓缓跪坐在地上,口中粗粗喘着气,绯色的眼瞳红得更甚,死死盯着河面。
这河上飘着密密麻麻的绿色荧光,血黄的河水中,遍布虫蛇枯骨,随着流水摇曳晃动,腥臭之气扑面。
那纸不断向河底坠去,隐在河水中,好像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
思维被狠狠麻痹着,林潸此刻完全无法思考,颓丧之意从心底陡升,瞬息之间吞没整颗心脏。少年不见了,留在世上的,唯一有关她的画也消失了,那么她呢?也该陪着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