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昭无言以对。
她在孙常宁与断鸿对峙的那一刻才意识到她们两个在处境上有多么相似。
同样有一个兄弟姐妹进入了仙门,同样心有有所求,也同样最终因为家人放弃了自己的渴求。
因为家人放弃了自己梦想的孙常宁在几十年以后,又以同样的处境逼迫了唐双儿做出选择。
余光里,沉昭看到唐双儿在流泪,而面前的孙常宁还在笑。她想到那晚主动出来替她引走女修的孙常宁,又想到第一个幻境里看着那本游记露出那样复杂的神情却不敢翻开哪怕一页的孙常宁。她有些难受,却又说不出这种难受因何而起。
好像冥冥之中,所有人的未来都已经被提前定好了。
她们做了很多选择,自愿的、被迫的、不择手段的,可是到头来,那些选择还是没能给出她们想要的答案。孙常宁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北地,唐双儿再怎么挣扎也做不了仙人。
不,沉昭想。
与其称作做出选择,不如说没有多余的选项。
断鸿看了沉昭一眼,确定孙常宁已经按照赌注说的那样“治好了”沉昭,才深吸一口气,以一种旁人难以观察到的速度冲向了孙常宁。
金色的符咒从她丹田炸开,在奔跑中,她身上爆发出了恐怖的火光,她的气息节节攀升,从虚弱得快要死去一步步爬到练气,筑基,金丹,直至……元婴。而她的身体,也在短短的一瞬中抽条,拔高,恢复成她本来的模样,变回了那个苍白尖锐的女修。
她的丹田燃烧着火,苍老的哀嚎声从她身体内传来,如同她体内有一只被火焰灼烧得从沉眠中苏醒的鬼魂。
断鸿用带着火与血的手死死扣住了坐在冰雪上的孙常宁——尽管在断鸿冲向孙常宁的过程中孙常宁毫无反应,直到手与脖颈被抓住时,孙常宁才显露出些微的讶异。
一滴黑色的血滴在孙常宁手背上,断鸿又抬起腿压住了孙常宁的腿根,以一种绝对禁锢的姿势困住了孙常宁。
孙常宁仰起头,断鸿咬紧牙关,却还是止不住的血划过唇角,一滴滴地落下来。明明有火焰在灼烧她的发梢,她却只是阴沉地盯着孙常宁。
孙常宁于是微笑起来,用没被断鸿抓住的那只手为她擦干净嘴角的血迹:“你要如愿以偿了么?”
她的手冷得像雪,表情却温柔,好像她没有做出逼迫断鸿一次又一次沉浸在惨痛回忆的事一样。
断鸿偏头躲开她的手,阴鸷地说:“这里的一切早就应当结束了。”她嘴角已经不再流出血,火焰更加明亮,而比火更亮的是她的眼睛,亮得晃了一下孙常宁的眼睛。
像徐松。哪怕被打断腿也要撑着一口气,敲响她的窗户一样。
最不愿意常宁离开村子的人说:“常宁,离开吧。”
那时常宁没有答应他,只是用冷淡的神色掩盖心情:“爹年纪大了。”
这个耿直的人说:“我可以为你照顾,你爹就是我爹。”
是的,与遇青父母猜测的不同,几十年前徐松被家人打得半死也要找常宁,其实并不打算离开。
他只是固执地想要劝解常宁,想劝她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可是孙常宁还是拒绝了。
孙常宁对自己未来的所有设想都是建立在有一个弟弟能够撑起家庭的情况下。而听到自己弟弟被选入仙门的那一刻起,她的所有设想都化为灰烬。
因为太过严寒的气候,北地人普遍短寿多病,孙常宁的娘就是死在她弟弟出生后一个月。
而随着孙常宁越来越大,她爹也开始有了一些琐碎并且逐渐加重的毛病。
如果孙常宁与孙常阳离开,一个病弱的老人独居在家,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孙常宁很明白,没有人会无条件地帮助一个没有血缘的人。更何况,她没有稳定的收入,家里的积蓄虽然尚可,但是完全不足以成为麻烦别人的报酬。
那是孙常宁在听到弟弟的择璞消息之后,就得出的结论。
断鸿低喘着气,看着已经迷失在过往中的孙常宁,金色的咒文已经随着她身上的火焰渡到孙常宁身上,在她们两个人的皮肤下同时游动。断鸿闭了闭眼,然后道:“沉昭,过来。”
沉昭沉默地走过去。
断鸿扭过头看她,端详她隐藏在平静下的情绪。她又喘了一口气,说:“沉昭,拔出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