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医师见沉昭并不说话,尴尬地笑了笑,忐忑道:“我向谢公子讨要了一些,姑娘若是介意……”
“用了曼陀罗草和海珍珠,麻烦拿一下纸笔,我将药方默给你。”
既然交给了谢空妄,用处自然由谢空妄做主,沉昭一时没有说话只是因为在穿过人声鼎沸的街道以后耳畔陡然安静下来,一时有些恍惚。
纵然沉昭自幼流浪,在凡间摸爬滚打数年,心性与耐性都称得上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但是这密密麻麻不绝如缕的心声却绝非常人可以忍耐。
所有人的真实一面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沉昭面前,无论是善还是恶,来自不同人的祈求与诅咒重复地回荡在耳边,几乎能逼得人发疯。
在没有戴帷帽模糊视线隔绝心音的情况下,谢空妄带来的这份宁静格外可贵。
沉昭接过老医师递过来的纸笔,提笔在略粗糙的纸上默写下药方,除了答应的止血药之外,她还写了几份调理冻伤与活血通络的药方,冻伤是北地人常遇到的问题,给这几个药方各方面都不会出错。
递过去时纸上墨还未干,老医师小心翼翼地接过,囫囵看过以后欣喜道:“姑娘大义!我这便为姑娘准备报酬。”以他的目光看来,这几个药方所用药材并不罕见,药性也大多温和,却最大限度地发挥了所有药材的功效。单看风格,倒与几十年前药宗给出的那份驱兽药极为相似。
沉昭淡笑一声,道:“只是几个药方罢了,谈不上报酬。”
被师父收为徒弟以后,她曾经问过无药城的来历,为什么无药城不设关隘?有城门而夜间不落,难道不怕有匪徒进城吗?
她师父道:“因为师父只有一个人,可是天下受病痛折磨看不起病的人却有很多。”
所以才会有无药城。
不设关隘,不落城门,只要来到无药城,无论高低贵贱,药宗都会一一诊治,只收微薄的诊金,那些诊金甚至买不到他装药的药瓶。
而她师父在制药与习药这方面,对她称得上是倾囊相授。
这些年来,她也渐渐明白为什么师父忧心天下黎明,却并不主动向外传播他手中那些用药成本低廉的药方。
老医师惊道:“这怎么行?我听来南城历练的仙人说过,长生门的一副药便要一两银子,更是不允许私自探查药方,姑娘如此慷慨,我真是于心有愧。”
几乎已经掌控当今修真界所有医修的长生门不会允许她师父断了他们的财路。只是开设城池为人看病这种行为,他们还可以与药宗维持着表面的平和,但若是药宗公开药方,便称得上彻底撕破脸皮。
沉昭不欲与老医师解释太多,她拧眉开口打断他,问:“先前那个姑娘呢?”她生了一副好皮囊,笑时动人,但不笑时眉宇间萦绕的冷意便再无掩饰,冲淡了她艳丽的面容,只让人不敢直视。
老医师被她这一打岔,愣了一下,讪讪道:“跟您先后离开的。”
言下之意是他也不知道。
没得到答案,沉昭抬脚便要往外走,老医师一惊,抛却了先前她冷眼看来时的心悸,道:“姑娘,这位谢公子行走不便,怕是需要照顾……”
沉昭看了一眼里间垂下的布帘,揉搓了一下衣角,道:“萍水相逢而已,你如果想答谢我,便照顾好他吧。”
她抛下这句话就要走,布帘被猛地掀开,清俊的人走出来,轻轻蹙起眉,看着沉昭:“沉姑娘,可否带上我?”
“我为什么要带上你?”沉昭看到谢空妄小腿处包住伤口的纱布已经开始渗血,艳色刺眼,冷淡道:“让你再冻晕在雪地里,又送你回来一趟吗?”
谢空妄迟疑,看着沉昭的脸色,道:“可是,你不会觉得很吵吗?”
在这番话落下的一瞬间,沉昭几乎忍不住要冷笑出声,她甚至生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果然,靠近她的人无一不是带着目的来的。
被旁人心音困扰这件事,又是谁告诉他的?又是名为观命的势力?
她冷淡拒绝:“不用。”
就算谢空妄真的只是一个倒霉晕倒在雪地中的无关人士,沉昭都不会因为可以隔绝心音而生出带走他的想法。
更何况谢空妄,目的不明,来历不详。他能给她的只有一个名字。这样的人,就算只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沉昭又怎么敢带在身边?这样的人,沉昭曾经又不是没见过。
被拒绝以后,谢空妄没有露出什么失望的表情,反而困惑地看着沉昭,似乎不理解为什么沉昭会拒绝。
沉昭不想同人耍心机交流,跟谢空妄耍心机也没用,他只会理解字面意思,然后回答不知道。
问也问不出什么,沉昭没有再做无用功,在噤若寒蝉的老医师的目光中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