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她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员工,但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员工的,但是她手里的项目认主,自从她走后,甲方都跳脚了。
身为投资人的李夏不得不和公司高管出来主持大局,稳住甲方。
她也曾经到员工的住所找过,但每次去都扑空,可能搬走了吧。
可惜了,这么好的人才给放跑了。
“好吧。”吴刚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最近山里的事情要去忙了,我想找人帮忙看一下便利店。”
因为要照顾孩子,便利店只要到了饭点就回关门,如果实在忙不过来了,会请邻里邻居帮忙照顾。
但是如果要忙山里的果子,那就是在没办法兼顾了,毕竟吴刚没有三头六臂。
包山头种桃子是在李夏的帮助下完成的,现在正好是桃子的结果期,又得花点心力施肥浇水,以及防病虫害。
这下两头有点顾不过来了。
李夏点头,表示理解,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去年的那个兼职生呢?”
“她今年大学了,不知道暑期回不回来,我问问。”
吴刚从小就和姑姑一起长大,所以他有什么事情,都第一时间和姑姑商量,已经变成习惯了。
*
今天是他们待在上河镇的最后一天。
至少爸妈是这么认为的。
吃完午饭,罗卫国挑着牙:“春天,你的行李收好了没。”
罗春天边洗碗边回:“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待上一阵。”
罗卫国一听到这话就炸了:“什么?!”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她面前,音量又提高不少:“什么意思?你要待在这里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对上河镇的轻蔑,仿佛这个地方是什么穷乡僻壤。
罗春天有时候觉得爸爸真的很矛盾,他出生在这里,但在听到自己要留在这里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却是轻视。
明明上河镇离A市只有一个小时,还有公交车。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罗春天把最后一个碗放到沥水架上,她有所预想,而且早已习惯。
她语气平稳:“我辞职了。”
这四个字,一字不落的落在罗卫国和雷丽耳朵里。
“你说什么?!这么好的工作你给辞了?”
“你不是做到了主管吗?”罗卫国大为震惊,语气中带着质问和不理解。
不同于罗卫国的震惊,雷丽发出飘飘然的笑声:“这孩子从小就没有定力,干什么都不行。”
“嗯。”罗春天懒得反驳,“你们回去吧,我不回了。”
从小就没定力,罗春天真是感到无语至极,她记得她小时候很喜欢跳舞,甚至还进入过校舞蹈队的选拔,但是妈妈以妨碍学习为由头,强制她退出了。
事后罗春天跟她掰扯,她还非要说是罗春天自己吃不了苦闹着要退出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拿这件事情倒打一耙。
这下罗卫国知道女儿为什么要带这么大个行李箱了,原来早有打算。
而且他也知道女儿的脾气倔得跟头驴似的,强行拉是行不通的。
“唉!”他发出极为失望的叹气声,说是叹气,但又带着愤怒:“随便你吧!”
“这份工作到底有什么不好?!你知道现在工作有多难找吗?”
“说放弃就放弃,真是管不了了。”
“供你上这么久的学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辞职,变成无业游民?”他的语气愤愤,含着难以掩盖的失望的悔恨。
这是爸爸特有的碎碎念,只要被激怒或者不遂意了,他就会这样,什么话难听说什么。
爸爸是很容易被激怒的男人,可能是和工作性质有关吧,爸爸在工作场合只能陪笑,不能说一个不字,对老婆也是唯命是从,所以剩下的怒火,只能是撒在她身上。
罗春天知道,她现在的形象在爸妈心中又改变了,从大企业的主管,变成了一个轻言放弃的无业游民。
这是一个让人瞧不起的形象。
罗春天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理会,默默回房了。
过了一会儿,罗卫国敲响了女儿的房门,罗春天坐在桌前,神色没有改变,漠然的把房门打开,她知道爸爸要说什么。
劝她回心转意,劝她回头是岸,劝她还来得及。
每次。
每次她做出,或者即将要做出一些爸爸不认可的事情时,她都会被劝导。
爸爸认为的好心劝导,可以悬崖勒马。
而之前的每一次,都是成功的。
罗春天回想,是自己之前太过信任爸爸了,爸爸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好好考虑,然后按照爸爸的思路说服自己: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后来她发现,不是。那只是处于一种信任的盲目跟随,其实爸爸根本就不了解自己,他给出的建议都是基于他的视角,从而会忽略自己的需求。
无论学生时期还是工作,她之前全然的相信着爸爸是真的为了自己考虑,所以才尽心尽力。
就连去ACCESS上班也是,当时自己想选择一个相对小的公司入职,因为不想有太大的压力,后来爸爸知道后,立马搜索了关于大量关于广告公司的信息,然后给自己推荐了ACCESS,说是这个公司规模大,发展空间也大。
其实ACCESS公司她知道,有个学姐就在里面工作,不要说朝九晚五了,每天基本就是朝十晚二,非常累。
学姐都劝她想要进入ACCESS要三思,没有外人看起来这么光鲜。
但是爸爸推荐了,所以她会考虑。
然后就是噩梦的开端。
不过,她嗤笑,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时光又不能倒流,而且,他是我爸,怎么能不信任呢?命都是他们给的。
她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她渐渐的发现,自己对于生活的热情逐渐被打压,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都没能做。而自己,也渐渐地变成了爸爸想让她成为的模样。
可是罗春天知道,这不是真正的自己。
因为追求真正的自己,需要付出代价,而这份代价,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承担——失去原有的消费水平,原有的工作地位,她最担心的,是失去钱。
不过,好在经过生活的毒打,她变得很了解自己,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
现在的罗春天,不需要顿顿吃肉,也能活。
这才让她下定决心远离长久以来令人羡慕的生活,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她只觉得厌倦。
或许就是钱钟书先生所说的围城吧,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
现在她抽离了,并且很期待未来的日子,那种在爸爸眼中不值得期盼、讲出去丢脸的日子。
“春天啊,”罗卫国语重心长的坐下,这是他一贯的语气,他知道女儿耳根子软,劝一劝是能听进去的。
“你想在上河镇待上一段时间,爸爸也不拦你。但是你总要为你的未来考虑啊,你老了怎么办?你没有了社保医保养老金,在这个社会上是很困难的。”
“爸爸知道你之前的工作压力大强度高,想休息没有问题。而且你也快三十了,考不考虑考考编、考考公。这些工作都是更有保障的。”
考公考编这些字眼,她总能听爸爸提及,原本她并没觉得有什么,但可能是听得多了,让罗春天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别样的想法:爸爸之所以会劝她考公考编,是因为他瞧不起她的工作。
就算他亲自为她推荐了ACCESS。
无论自己找到了什么样的工作,都比不上考公考编。
因为有编制的工作在爸爸眼里是正经工作,而且这样说出去更有面子,会让人高看一眼。
她之前的人生,也在往这方面靠,她也想要面子,也想要别人高看她一眼。
所以她觉得好累。
罗春天眉心一蹙,喉咙觉得很卡,她张了张嘴,努力发出声音:“爸...”
“嗯。”罗卫国听到女儿回应了,脸上有欣喜的神色。
“你还记得我大学的时候跟你说过什么吗?”
罗卫国疑惑,这都这么多年的事情了,他怎么可能记得。
罗春天看了一眼他迷茫的表情,自揭谜底:“我跟你说过我想当裁缝,我还把我做的裙子拿给你看了。”
罗卫国脸色一变,“难道你现在就像当个裁缝吗?这像话吗?”
“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裁缝?”一旁的雷丽听到后嗤的笑了,“女儿啊,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你是那块料吗?”
“我可以学。”罗春天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出戏一般,平静回复。
“学?”雷丽挑眉,脸上依旧是高傲的神色:“你都快三十了,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而且你要居然学那种不入流的东西?”雷丽看着女儿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气得就想上前给她一巴掌。
“老婆...”罗卫国及时拦住了。
无可救药,罗春天看着这样的妈妈,觉得多说无益。
多说一句话都会被定罪为顶嘴。
她开始后悔自己刚才自己说出的话了,有些事情,如果表达错了人,还不如烂在心底。
但是她至今都没有学会这样做,她的潜意识里还是对爸妈抱有期待,期待他们能够支持自己。
真是异想天开,她自嘲。
罗卫国看到女儿的表情,知道她这回是铁了心了,他瞬间没了好语气:“随便你!”
雷丽倚着门:“都说了不用劝了,没用的。”
罗春天瞟了她们一眼:“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说完,她就把门带上了。
知道听到汽车声渐渐开远,她心中憋着的那一口气才敢松开,眼泪瞬间哗啦啦的往下流。
她虽然不奢望父母的支持和理解,但是也不想要妈妈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和爸爸假意关心的惺惺作态。
她只需要他们漠然应对就万事大吉,但是事实证明这不可能。
她的心里还是波澜四起。
这可恶的在乎。罗春天狠狠地抹掉自己的眼泪。
但事已至此,那么现在,她可以自私一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