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让丫头揭开盖儿,一只白瓷盘子上摆着六个拳头大粉白的桃子,上头叶子也还翠绿。
柳氏见了,先“哟”了一声,说道:“这才什么时候儿,就有桃子了。”
那丫头将盘子取出来搁在桌子上,喷鼻的香,柳氏拿起一个,细看了一回,笑道:“往年吃那些桃子,总不如这个大,香味浓。”
江氏笑道:“这果子也不值什么,以前在家,也见过比这个还大还红还香的,胜在时候儿早,取个新意儿。”
柳氏笑道:“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个稀罕物儿。”
江氏说道:“我也没大见过,也是人送的,统共一小篓儿,我父亲说给亲戚们们尝个鲜儿。”
柳氏笑道:“让丫头送来吧,你又过来。”
江氏一笑,说道:“无事干坐着,也怪厌的。”
柳氏悄悄儿说道:“你身子重了,一应侍候仁哥儿的事都交代给丫头们吧,我这里也有两个丫头,行动应答都十分有礼。前些日子从我院中出去了,等住回我与奶奶说了,把人送到仁哥儿院子里服侍你们小夫妻。”
江氏没料到柳氏竟然要给继仁送丫头,慌忙回道:“二娘见赐也不敢辞,只是大爷现在一心读书,公公实指望大爷来年能考中,这时候儿送丫头,恐怕公公见责。”
柳氏听了这话,想想前日的情形,心里也有些儿打突突,顺着说道:“你也说得有理,爽利等仁哥儿中了功名,那时再送,也是乐事一件。”
江氏心中叹道,这么个人,以后让她当了家儿,真正苦死。又与柳氏说了一会儿话,起身回房了。
江氏回到房中,坐在窗下做针线,绣不几针,望着院中出神。向妈妈从里头拿来一匹布,要江氏看了,好动针线做一件小被子。看见江氏呆呆看着外头,上前说道:“奶奶怎么坐在窗口,仔细风吹得头疼。”
江氏听见说话,回头看是向妈妈,勉强笑道:“不知怎么,最近总觉得身上燥热。”
向妈妈笑道:“有了身子的人,原本就比常人怕热些。”
向妈妈将料子拿给江氏看,江氏见是一件大红素绢料子,又看了向妈妈拿得花样子,两人说了一会儿,江氏心里才渐渐开阔。
晚上江氏睡下,向妈妈把春莺叫来一边,问道:“今日奶奶去二娘院里,都说了什么?”
春莺将江氏和柳氏的话学了一遍,向妈妈听了,说道:“日后若是这位当了家,真正咱们姑娘坑死。”
春莺接口说道:“谁说不是,咱们家里姨娘在奶奶跟前儿,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儿,哪里似这位,爷有一点子规矩,整日昏天黑地的乱撞。”
向妈妈说道:“行了,咱们都省几句儿,这可不是家里,到处都是耳朵儿。”说完,两个各自走开。
说话儿过了月余,柳氏见知观待自己一如从前,许奶奶凡事也不过问,知观又常常夸赞继仁读书用功,把前日要与儿子送丫头的念头又忍不住提起来,旁敲侧击将话儿和许奶奶说了。许奶奶没想到柳氏存了这个心,就糊涂到这个地步。
许奶奶说道:“仁哥儿才好几时,你又作兴要送丫头。一个媳妇儿才怀孕,我们就急着往房里塞人,叫江家知道了也好看。”
柳氏说道:“奶奶这话就没理儿,谁家娶了媳妇就不许纳妾了,难道娘家人还管得了女婿的房内事。”
许奶奶说道:“我也不与你争,你就自己去和他说,他依你我就没什么说的。”
柳氏听了,踌躇半晌,想道:“这原是为儿子的话,就是不依,也没什么,难道还吃了我。”打算定了,就等知观晚上来时把这话告诉。正赶上这几日衙门中事忙,知观都不曾到柳氏这里来,把个柳氏等得心焦。一日柳氏伺候知观和许奶奶吃过中饭,正在旁边小阁儿里用饭,忽然听见知观在隔壁屋子咳嗽。柳氏心里一动,胡乱用完,慢慢往隔壁来,隔帘一望,见知观独自一个坐着,慢慢走上前来。
知观正闭目养神,半晌闪开双眼,看见柳氏在跟前站着,说道:“你几时进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柳氏双手将桌子上茶盅捧起,递给知观,笑道:“我看老爷正养神,不敢打扰。”
知观端着茶,微微一笑,说道:“你来是专为送茶,还是有什么话说。”
柳氏见知观明明问起来,就顺着说了出来,笑道:“也有一件小事,想讨老爷的示下。”
知观说道:“你说来就是。”说着低头饮茶。
柳氏慢慢说道:“仁哥儿媳妇现在有了身子,诸事不便,我身边有两个丫头,是我用惯了的,人物品貌都没得说。我想仁哥儿读书辛苦,江氏又不能劳动,时常的也得有人递茶倒水,不如就把这两个丫头给了仁哥儿吧。”
知观听了这话,微笑道:“你上前来。”
柳氏见知观一派和气,以为有什么好话,心中一喜,款步上前。知观将半杯残茶猛地一泼,兜头泼了柳氏一脸,连茶盅也摔在地下,口中骂道:“你是什么东西,爷们儿的事也有你插嘴的份儿。我说你经了上一回也知道个好歹,江家是什么人家儿,媳妇才有身子,你就要给儿子房里塞人。我说他怎么就敢做出这样事,原来是有你在后头撺倒着。你是看他有几天上进意思了,你就要把他的邪心勾出来,天底下也有你这样做娘的。”
柳氏不提防被那温茶水泼了一头一脸,又被知观骂了这么一顿,登时又羞又惭,哭道:“我也算是个东西,我的儿子从小儿不叫我一声娘,我战战兢兢为的是谁,也叫人说我这么些话,我还活着做什么,我不如一头碰死。”说着就要照着粉墙撞上去。
许奶奶正在里间坐,听见外头砸东西乱骂,嚷乱个不休,慌忙扶着丫头出来看,见柳氏头发散着,钗环掉了一地,身上脸上精湿,哭声阵阵。知观坐在一边椅子上,脸色气得铁青,指头儿颤着指着柳氏,口中连声道:“反了,反了,你就去死,哪个拦你。”
许奶奶见柳氏披头散发要撞墙,慌忙说道:“还不拦着!”
两个小丫头走进去一个抱住柳氏的腰,一个扯着柳氏的胳膊。柳氏见撞不成墙,坐在地下放声大哭。
许奶奶骂道:“还不扶起来!”
两个小丫头慌忙将柳氏扶起来做在一边,知观气得说不出一句话,也不理许奶奶,起身出去了。
柳奶奶见柳氏哭得上不来气儿,妆也哭花了,头上还沾着茶叶子。
许奶奶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又为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