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火红似海,卷在天边一隅,人若迎面望去,整张脸便也飞出一片火红。
一天倘若能在灿烂的霞光中结束,尽管再疲惫,朝天边看上一眼,也总会不自觉把身心同云一样,柔柔地舒展开来。
谷天雨垂下目光,把晚霞留在眼皮泛着红,踏着轻步同冯晟往戏园里走去。
两人这次去往的方向不是那间程昭的私人小庭院,而是平日里练功作扮的戏园,他的师兄弟都在那里。
一扇红漆木门,却汪汪地挤满了人,均探头巴巴地往园里望去。
“小兄弟,这里出了什么事?”谷天雨顿生疑惑,上前拍了一人肩膀。
“说是戏园中出现了脏东西,这会儿有道士在里面做法呢。”那人夸张地压低音量,煞有介事地说道,仿佛这是一件刺激无比的事情。
谷天雨猛一下抬头,急迫的眼神与冯晟对上。
“苏砚白他……”
“咱们赶快进去。”冯晟目光一沉,拉上谷天雨迅速地往里园走去。
“哎,里面有鬼啊,你们快出来!”门外有人喊道,谷天雨却是神情冷峻地加快了步伐。
园内寂静无声,一缕灰烟从门缝里缓缓腾出,那是香火的气味。
哐当一声,正厢的门被谷天雨与冯晟一齐推开,两道阴影的狭隙里,一道士稳稳站立,视线再往下延伸,道士下垂的黑影中,程昭正负手跪坐于地,头下垂着,让旁人无法辨清他到底是清醒着的还是困于昏睡之中。
“程……”
“哪里来的家伙,没见王道长正作法吗?”谷天雨才开口,一梭拉力便把他用力拽过,“瞎闯什么!”
冯晟目光闪动,手霍然往下劈去,令李子明一阵吃痛,不得不狼狈地缩回了手。
谷天雨压根不关心这人是谁,也无心听他说话,站稳脚跟之后猛然一跃,就进了屋子。
“你是聋了吗?”李子明本想追进去把人拽出来的,不料冯晟身子一斜,牢牢站定在门口,强势地把他挡在了外面。
“道长,还请你停一下。”谷天雨一跨步,挡在程昭跟前。
王道长持符的手并不收回,他渐眯起了眼,轻声笑道:“你也是修道的人,难道没看出地上之人乃是被恶鬼附身的么?”
谷天雨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否决道:“没有。”
王道长神情微闪,心里似有想法,却说道:“既然你认为没有鬼,那么我施的法术便对人无用,你为何还要拦我?”
“我无法确定是否真的有鬼,同样,我也无法确定你是否真的不会伤害到地上的人。”谷天雨的神情依旧坚决,“毕竟周围没谁能知道你到底施了怎样的法术,因而便无法确定你到底是为了捉鬼而来,还是捉人而来。”
“哦?”王道长眉毛抖了抖,“倘若没有恶鬼,那别人又怎会把我叫到这里来?”
谷天雨默然无语可驳,王道长笑笑,准备把谷天雨的身子撇到一边。
“证据呢?”谷天雨顿了一瞬,才继续接话,“鬼说的话就叫鬼话,难道人说的话就全都叫作人话了么?没有证据,你怎么可以确定他们不是在说谎。”
这一次,反而轮到王道长愣神。谷天雨咽下口水,知道自己的辩驳是奏效了,便紧追其上道:“以及,王道长,我想您应该也知道,普通人是看不见鬼的,您又怎么能确定那些人是真的看见了鬼呢?当一个人足够心虚的时候,我们便会说你心里是不是有鬼,而人之所以会心虚,大部分时间又都是因为做了一些违心之事。”
越说,谷天雨的内心反而越发冷静,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向着门外延伸而去。他本来只是想看看冯晟而已,但门口似乎有人被戳中心事一般,闪躲的表情简直不要太明显。
谷天雨心里的底便被压得更实了些,他淡然一笑,说:“所以,你又要如何否认,他们看到的,其实是因为做了亏心事之后,心里产生的鬼呢?”
王道长并未气馁,眼睛反而闪起光点,似乎是遇上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事,嘴角咧得更大了些。
“实在——”
“你、你别瞎扯淡!”门口一人先急了起来,把屋内的对峙打断,跳脚反驳道,“那晚我们就是看到了!”
“哦?”冯晟则在门外配合着谷天雨,他饶有意味地挑了一下眉毛,“你们?他可从来没指明是谁心里有鬼,你们怎么就急着跳进来了?”
两人咬牙切齿,面上每一根肌肉都被扯着。冯晟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讥讽地笑笑,坦然道:“那恐怕是被说中了。”
李子明此时也有些摇摆不定,开始用怀疑的眼神瞄着另一头的两人了。
“李哥,你要相信我们啊,我们那晚去给你泡蜂蜜水,出来上厕所的时候真的看到了。”
“就是这样没错!”另一人紧跟着急切地附和道,“当时我们就在花坛那,撒完尿一转身就看到他了,他的脸白森森的,还会冒青光,那不是鬼是什么!”
两人争辩得脸红脖子粗,冯晟却把嘴角扬得更高了些,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所以,你们是因为在花坛处随意小便,恰巧被人发现而一时心虚,怕这样的窘事被更多的人知晓,就做狗先咬上别人,污蔑为鬼了么?”冯晟不紧不慢地揭穿道。
“什么?”一想到每天早上专蹲着洗漱的花坛处被两人小便过,李子明就一阵恶心,一下发怒地跳了起来,“两个蠢货,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爷爷洗脸的地方撒尿的!”
被拆穿事实,两人无法辩驳,只能怯怯地缩起脖颈不敢看向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