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情,还是由我来讲吧。”
纪伯伦看向面色有些难看的渡鸦,暗自叹了一口气。
“被考察队发现的时候,我其实已经醒了有一段时间了。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在地下三层,每天逛来逛去浑浑噩噩的,找不到吃的,全靠冬眠舱里的营养液过活——感谢泰勒教授,他给我做了我在新纪元的第一顿方便面。”
“你们就没怀疑过这家伙是异端?”卡佳疑惑道。
捧着茶杯的渡鸦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声道:“怀疑过,但便携式生物检测仪器没有异常反应……而且,这家伙太有人味儿了,憋了不知道多久没说话,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拉着整个考察队唠了一遍,后来大家实在受不了了,投票把我投出来应付他。”
纪伯伦闻言露出受伤的神情:“可是泰勒教授分明说是因为你和我投缘!”
渡鸦:“……”所以说这家伙其实挺好糊弄的。
“算了,我不计较这个,总之考察队的大家人都很好,所以我对这个时代的第一印象挺不错的,”纪伯伦心大,没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
“后来呢?”
渡鸦目光渐渐放空,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纪伯伦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斟酌着继续往下说。
“准确来说,我当时对‘异端’也还没有太清晰的概念。”
“因为我对新纪元的事情还很好奇,很多事一直都是小白在和我解释。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营地一起帮忙整理资料。那应该是他们考察的第八天,他们发现了一处……数据储存空间,大概是这个名字,泰勒教授和另一个老师,马福斯教授先进去探路。”
“我在那儿翻资料呢,就听到有人说,‘教授晕过去了’。”
“据马福斯教授的描述,他们并没有遇到异端,那个空间里没有任何不明生物,他们只是在检查内部的环境,他一转头,就发现泰勒教授莫名其妙地陷入了昏迷。”
“排除异端袭击的可能性之后,我们开始怀疑是不是教授本身年纪大了,有什么我们不清楚的毛病。但马福斯教授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还是决定临时暂停整个考察项目。”
纪伯伦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在回忆中插了一句:“其实按照克里斯蒂女士的说法,泰勒教授很可能在那里面接触到了某种未知的‘污染源’。”
“但当时的我们并不知道这一点,随后考察队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昏迷,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那天晚上,除我之外的所有人都进入了昏迷状态。”
莱茵定定地看着纪伯伦。
“你知道吗?如果没有渡鸦活下来为你作证,单凭这段经历,异事局完全可以将你定性为造成群体‘污染’事件的罪魁祸首。更何况渡鸦现在也是异端,无法提供有效证词。”
“我当然不知道,”他近乎着急地打断了她的话,“可我真的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昏迷又醒来,一点一点变成了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存在——”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很难组织好语言,纪伯伦没有再具体描述那段经历,只能尽量简略地将其概括:“……总之,很多人都莫名其妙地死去。他们拒绝食用营地里的那些食物,哪怕他们说自己很饿,我把食物喂到他们嘴边,都没有一个人吃。”
“他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这一切发生都不到一个晚上,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没了呼吸,就好像所有人都是……饿死的,只有小白活了下来,就这样。”
瑞瑟夫不着痕迹地看向一旁沉默的渡鸦。
“你隐瞒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纪伯伦,”莱茵压低了声音,琥珀色眼睛投过镜片向他投来锐利的目光,“关于渡鸦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抱歉,乔伊斯,你先回避一下。”
梅尔维尔听得眉头紧皱,突然间被莱茵喊到,没反应过来,转头对上她严肃的眼神,便心领神会,转身离开了这间舱房。
“小白他——”
“我来说吧,纪伯伦。”
渡鸦最终还是没有让纪伯伦继续替他讲述这个有些残忍的故事,他没有躲闪地对上莱茵的目光,冷静道:
“我在最后一天吃掉了其他考察队成员的遗体。”
“这就是我活下来的原因。”
房间内一时间陷入死寂。
听到他的回答,莱茵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我猜到了,”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就是典型的群体‘污染’事件,污染在人群中爆发,将范围内的所有人转化为异端原种,人们在本能的驱使下开始互相吞噬,直到稳定形态的异端从人群中诞生。”
“——就像当年傅里叶研究所的那场事故。”
渡鸦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没有任何反应。
“小白也不想的,”纪伯伦试图向其他人解释,“泰勒教授说,必须有人活着出去,他们当时都是自愿的——”
“我累了,纪伯伦,不用说了,”渡鸦低下头,缓缓把脸埋入了手中,白色的耳翼一同垂下,声音透过指缝闷闷地传出来,“真的,不用说了。”
当他重新抬起头时,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低声道:“抱歉,我去问问乔伊斯长官,能不能给我单独一个房间。”
他离开了。
房间内再一次恢复安静,瑞瑟夫消化着自己刚刚了解到的真相。他现在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和两位当事人沟通。
摩挲着腕上的手铐,他转头,恰好和卡佳对上目光。
整个考察队‘污染’事件,和当初的傅里叶研究所事故太像了,几乎可以说是后者被控制规模后的复制版。无论是莱茵、卡佳还是瑞瑟夫,都从中察觉到了几分风雨欲来的味道。
某种程度上说,瑞瑟夫可以理解纪伯伦的心态,因为他在三年前就经历了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但他毕竟不是纪伯伦本人,也就没有立场去说自己可以共情他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