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说,莱茵这句话背后透露的信息量堪称恐怖。
如果受洗者的理论成立,现有的异端学教材都必须推翻重写了。
“但,不是所有人遇到‘污染’都会表达异端基因,”她舒出一口气,“我们身边就有反驳他们的例子。正因如此,我始终认为他们的理论是有严重缺陷的。”
渡鸦低声道:“傅里叶研究所事故中的瑞瑟夫,和锈星考察队事故中的纪伯伦。”
“没错,”莱茵的语气重新笃定起来,“在研究所事故发生后,我对瑞瑟夫的基因信息做过全方位的检测,得出的结论是,哪怕直面‘污染源’后,他身上没有任何表达异端基因的迹象,就像一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普通人类。”
“不过,更严谨的说法是,依照现有的人类生物技术,我检测不到他身上的异样。”
显然,她认为自己的研究受到目前人类科技的限制太大,故而得不出更准确的结论。
“只是这毕竟只是一个特例,我无法基于此作出具有普遍性的假设——直到进化号遇到了和瑞瑟夫情况惊人相似的纪伯伦,这个旧纪元遗民同样没有受到‘污染’的影响。于是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在她说出这句话后,渡鸦似乎猜到莱茵找自己谈话的真正目的了。
只听莱茵继续道:“我忽然想到,是不是在旧纪元,人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而在那场割裂新旧纪元的‘大断代’发生后,新纪元的人类,至少当中有相当一部分,成为了受洗者理论中的异端基因携带者。”
渡鸦的大脑在一瞬间疯狂运转了起来。
作为一名历史学研究者,他很清楚,关于新旧纪元之间那场“大断代”的相关历史,整个联邦的历史学研究领域至今没有一个统一的定论。哪怕是目前接受最广的“异端毁灭论”,即“旧纪元文明毁灭于某个极高危异端”的假设,也存在很多疑点。
莱茵的猜想或许是一个很有价值的方向,只是支持这个猜想的实质性证据近乎于无,况且——
“但瑞瑟夫并不是旧纪元遗民。”
渡鸦突然想到了什么,反驳的声音戛然而止。
“可他确实出身不明,一个孤儿身上可以作的文章太多了,”他听见莱茵这样说,“如果这个猜想是正确的,那他的真实来历恐怕很不简单,这背后的真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这一次,她严肃地盯着渡鸦的眼睛,认真道:“你是学旧纪元史的,洛斯里克最优秀的历史学家霍恩比·泰勒就是你的研究生导师。我需要你把‘大断代’前后的历史——确认过的事实也好,未经确认的理论也好——全部叙述一遍。”
“尤其是泰勒这几年的研究方向。”
“我怀疑他这次重启普罗米修斯计划,或许是摸到了什么真相。”
贝加酒店前台,接待员尔莎刚刚结束了一段令她不安的通话。
就在一个标准时前,酒店的总经理给她下达了一道莫名其妙的命令:实时监控那户亚当斯一家的动向,并汇报给他;如果他们有离开酒店的迹象,尽可能找理由阻止。
所以,在那对母女下楼,询问她附近有没有可以解决午饭的地方时,尔莎只好推荐她们酒店内的特色餐厅,并谎称餐厅的套餐可以直接送到他们房间。
在目送亚当斯夫人和亚当斯小姐进入电梯后,她立即向总经理如实告知了她们的对话。
挂断电话,尔莎抬起头,恰好瞧见住在亚当斯一家隔壁房间的那位女歌手往酒店外走,大概是去吃午饭。这个叫麦麦的姑娘似乎看上去心情很不错,还哼着曲调陌生的歌。
听着她哼唱的旋律,尔莎的内心似乎渐渐平静下来了。
这段时间的班律瑟威确实发生了太多事情,作为一名普通的酒店前台,她很清楚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听从那些大人物的命令。
弟弟尔萨是个热心的孩子,放假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在街道做志愿者。他告诉尔莎,市政厅和异事局一直在努力解决STS-9527封闭以来遇到的麻烦,他们这些普通人不需要太担心什么。
但愿一切真的如他说的那样,尔莎想。
“您好。”
思绪突然被一道男声打断,这位年轻的接待员随即看向眼前的男人。
他看起来大概四十岁不到,一身笔挺的正装,打扮得很考究,像是来酒店参加商务会议的商人或市政厅官员。
只听对方语气温和地说道:“我需要一张1821的房卡,谢谢。”
他的声音很轻,但却在尔莎心中炸开一道惊雷。
1821就是亚当斯一家所在的套房。
“抱歉,先生,我们有规定……”她下意识紧张地解释道。
对方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语生气,只是从口袋处抽出一张名片,不紧不慢地推到她眼前。
在看清名片上的名字后,尔莎眼中闪过直白的惊讶。
短暂沉默了片刻,她从抽屉中找出了对方索要的那张房卡,几乎可以说是恭敬地递了过去。
“这是您要的房卡,赞格威尔先生。”
麦麦在面馆内找了个舒服的卡座,顺便给鸢尾发了条消息,等她回来一起吃饭。
最近的班律瑟威确实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氛围,不过麦麦一向心大,连自家异事局高级执行官出身的亲姐都不急,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起来,她能明显感受到,自从去年辞去了在异事局的职务,鸢尾消沉了很久很久。
或许这种消沉和去年加泽古的那场天灾有关,麦麦不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姐姐在事发后不久就提交了辞呈,在家里闷了整整两个旧历月。
直到某天,她终于打开房门,问麦麦需不需要一个经纪人。
虽然麦麦只是个十八线小歌手,给她当经纪人没什么好处,但她觉得,这是鸢尾从那场天灾中走出来的预兆,她很乐意见到姐姐能重拾生活的信心,哪怕方式有点奇怪。